里面是一封信,和一把匕首。
信件不长,只是简单地说了说自己的近况,然后讲起阿尔杰上回来信提到匕首卷刃,就为他找了把格外坚韧的,开玩笑地猜测,这一次又能撑多久。
结尾略显仓促,只说了句,很想念码头镇的风铃草。
第四执行人的字迹非常清晰流畅,阅读起来十分舒适,只是阿尔杰隐约察觉到,这封信写得有些潦草。
不是敷衍,而像是在赶着写完,很匆忙的样子。
最近很忙碌吗?
阿尔杰想了想,从草地上拔起几株野生的风铃草,摸出一只圆筒,小心地放了进去。
他扬声喊:“母亲。”
德鲁伊正靠在雄狮身上,替银狼梳毛,闻言,施舍般地看了他一眼。
“能请您的猎鹰,帮我送点东西去王城吗?”
莫琳气不打一处来,就差把手里的刷子砸到那张英俊的笑脸上。
“你还真当我是信差吗?!”
第十一章
今日有雨。
阿尔杰早晨醒来,撩开窗帘,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想。
对于处在雨季的码头镇而言,连绵的降雨才是常态,前两天的阳光已是诸神的馈赠。
只是天空一旦阴沉下来,人会容易感到疲惫,最直观地反馈,就是不想起床。
揉揉眼睛,还是爬起来,长期以来的自律,不允许他在床榻上过多消磨。
穿衣洗漱,冰冷的水泼到脸上,登时清醒不少。擦去水珠,负上重剑,出门前往祷告室,照例做了早课。
接下来是早餐,今日后厨提供的是黑麦面包,大片火腿,蜂蜜牛奶加上生食杂蔬,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动刀叉前,要向信仰的神祇祷告,以表达感谢。
一切都有条不紊,规则有序,像以往的任何一天。
只除了门外的那个人。
阴沉的天空下,所有事物都灰蒙蒙的,唯有站在门口的青年,如同在阳光下的露水一样耀眼。看到他的身影出现的时候,湛蓝如宝石般的眼睛顷刻间被点亮。
压力真的很大……
阿尔杰揉揉额角。
可他现在也是有求于对方,不好回避,也不能把关系处僵。
步子停顿一会儿,还是往前迈了。
“伯庚斯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伯庚斯看着他,舒展开一个微笑。精致完美到极致的笑容,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仿佛用尺子丈量过分分毫毫。
他伸出手,递过一件东西。
“昨天听到你说,你的匕首坏了。”
手上捧着的,是一把直匕。
沉黑的不知名金属中掺入了圣银,手柄与刀鞘上镶嵌着红宝石,符文组合环绕,带着奇异的美感。
几乎是在看到的一瞬间,就喜欢上了。
可他还是拒绝:“虽然很感谢您,但是我已经找到替换的了,那同样是把很好的匕首。假如有一天,我的某件武器损毁了,我很愿意委托您,打造一把更加合适的。”
伯庚斯静静地看他一会儿,收回了匕首。
“除了圣剑。”他强调。
阿尔杰有些无奈:“矮人讨厌真理之诗,您也憎恶我们吗?”
伯庚斯点头又摇头:“我只喜欢你。”
阿尔杰忽然笑了,对面那个人认真的样子,让他很想摸摸他的头。
“我很少,在与您同龄的人身上看到这样纯粹的感情,难以想象,您竟然是从王城里来的。”
“在你心里,王城是个怎样的地方?”
阿尔杰想了想:“大概……是个充斥着鲜花与荣耀的地方。”
伯庚斯摇摇头,又问:“那你的真理之诗呢?是怎么样的?”
“你想亲自看看吗?”
“我已经看到了。”他已经身处真理之诗的本部。
“是吗?”阿尔杰作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脸上的笑容明朗温和:“请和我一起,再看看吧。”
伯庚斯也笑起来,专注看着阿尔杰的湛蓝色眼中,盛满碎钻般醉人的光芒,嘴上还是十分高傲:“看在是和你一起的份上。”
真理之诗本部,对于众星教系的信徒而言,是一个神圣纯净的地方。
对于矮人而言,提起就是嗤之以鼻,仿佛是什么罪大恶极之所。
而对于阿尔杰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普普通通,像空气一样熟悉自然。
真理之诗的庭院布置极其简单,没有太多花俏的东西,只有简简单单的几座建筑,外加大片空地。
“因为没人愿意做维护,大家平常都挺忙的,就算不忙……”
前面一幢纯白的单层平屋,木制窗户突然被打破,两个祭司打扮的人扭打在一起,一个人掐着另一个人的脖子往外压。
居下的人柔韧性显然很好,贴着墙壁来了个下腰,倒挂着正好看见阿尔杰和伯庚斯,还十分心大地打了个招呼:“夜……早安,阿尔杰。”
“……也常会出现一些意外情况。”阿尔杰把未完的话说全,有些无言以对地看着他们。
动手的那位反应倒是很快,赶紧把同僚拉了回去,回到隔音结界范围内以前,说话声还能被听见。
“打什么招呼,丢不丢人……”
从窗户的破口里,可以隐约看到里面一片混乱狼藉。
一位穿着黑色法袍的女士走到窗前,怀中还抱着一本厚重的书籍。她温和地朝他们笑笑,褐色的双眸沉静深邃,盛满智慧与包容。
修复术的光芒闪过,破损的窗户完整如故,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阿尔杰略带尴尬地解释:“教团的一些内部会议,有时候会进行得比较激烈。”
“会议?这么早。”
看天色,早春加上阴云,此时尚且暗沉。
“嗯……可能并不是早会,而是从昨晚开到了现在。”阿尔杰叹口气。
这种违背生理的时间安排,几乎已经成为教团传统了。
“我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省得又有哪位暴脾气的大人破窗破墙,让客人看见挺不好的。
伯庚斯点点头,很安静地跟着他,有些乖巧的意味,走了几步,又觉得执行人太沉默,于是主动挑起话题。
“你刚才说,大家都很忙,那么你呢?陪着我,会耽误你做其他事吗?”
“嗯……目前来讲,圣剑是我任务序列中最重要的一个,你或许不太喜欢我提祂,”阿尔杰朝他笑笑:“那么换一种说法,现在而言,你是最重要的。”
伯庚斯的脚步停下来,双眼直直看向他。
阿尔杰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伯庚斯摇摇头:“你可真是……毫无自觉。”
阿尔杰依旧没有会意。
“继续走吧。”伯庚斯淡淡道。
宝石般漂亮的蓝色眼睛,默默看着执行人在身侧前后甩动的手,很想牵上去,可又不太合适。
为什么会这么喜欢?
明明只见过几面,最初也只是遥遥地看了一眼,就做下这样的决定。
在这里定居吧。
想靠近,又想后退,踟蹰犹豫得不像以往的自己。曾经不屑一顾的诗歌和故事,难以理解的痴迷爱恋,竟也能应验在他的身上。
最开始,他想的并不多,只要在路上碰到那个人一次,就能高兴一整天。
现在,却连思念都已难以压抑,每天晚上闭眼前,每天早上睁眼后,甚至每晚的梦境里,都迫切地想要见他。
“小心!”一声疾呼。
一直注视的那人伸手护住他后退两步,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打在近前,校场平坦的土地上,出现一个黑色印记。
“你没事吧?”银灰色的眼睛里,满是关切。
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却不是因为刚才的危机。
他缓缓摇头。
“我很好。”
“阿尔杰,你们怎么跑来这儿了?”陌生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松了口气。
千篇一律的法师袍,唯一不同的,是这位男性法师还戴着一副单片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小小的孩子,穿着缩小版的法袍,手上捏着一根小法杖,手指太短,还有点肉肉的,拿法杖的标准手势维持得很艰难。
此时,这个孩子正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们,嗫嚅着说:“对不起……”
“抱歉,我不知道你们在练习‘落雷术’。”阿尔杰有心想要安慰安慰孩子:“嗯……练得挺不错的,已经能降下雷了呢,非常棒了。”
可孩子似乎并没有被安慰到,眼中一汪水汽滚了两圈,就快落下来了。
戴着单片眼镜的法师清咳一声:“其实,他学的不是‘落雷术’,是‘改变天气’。”
呃……这样啊……
阿尔杰抬头看看天,然后蹲下身,摸摸孩子的头:“云层挺密了,加油,一定可以成功唤雨的。”
孩子瘪瘪嘴,更委屈了。
“不是‘唤雨’,”单片眼镜望着天,淡淡道:“是‘驱散乌云’。”
……这就十分尴尬了。
阿尔杰僵着脸,强行挽回:“没事,这天气本来就要下雨,雨季嘛,你能让阴天维持这么久,也已经很了不起啦。加油,再试一次!”
在阿尔杰鼓励的目光下,孩子重新举起法杖,努力比出“驱散乌云”的标准施法动作,抑扬顿挫的咒语还带着奶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