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他扯。”明庶轻轻笑了,“10的100次方都超过了宇宙中可观测星辰的数量,这种天文数字即使对计算机也是难以处理的负荷,他不过人脑而已,真当自己冲出宇宙啊。”
伍舒扬抿唇,漾起一个极浅的笑。
“我估摸了一下,他顶多重复了十次运算,也就是十万两千四百亿个重复空间。再多,就是计算机都得烧CPU了。”
“这也不少。”
“所以我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嘛……这家伙就吃亏在这里。”
又有新的光点加入,构成新的光路,伍舒扬问:“什么意思?”
“路径积分啊,喏,就这些指路的光点,类似于……光总是会选择最短的路线,这个你明白吧。”
“嗯。”
“但实际上,并不是光选择了最短的路线。只不过是在你看不到的时间长度里,有数不清的粒子走完了所有的路线,其中概率最大的一条就是最终所谓的‘最短的路’。”
“你也是这样找到我的?”
“是。”
明庶有些感怀地望向前方:“不过,幸亏是我。若是换了其他人,也许真的毫无办法。”
他回头看了一直默默跟着的伍舒扬。
这还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切看到伍舒扬长发的样子,如缎般柔泽,倾泻而下,敛了他平时里的锋芒,反而有些内敛的秀美。
还添了几分温柔。
真好看。
他只悄悄多看了几眼,正好撞上对方抬眸,惊得他像被抓包的学生,立即挪开了目光。
明庶胡乱找了个话题:“对、对了。画舫的事情,张永清是为了扰乱你,故意骗你的。救你出来的家丁我一直都照顾着,他的后半生过得很好。”
气氛不仅有些尴尬,甚至有些诡异。
不知道是不是没人说话的关系,他居然能清晰地听到伍舒扬呼吸的声音。
这时候,他们正穿过庭院中的樱花树,简明庶感到右手被人扯住,停了脚步。
“所以你……别难过。”简明庶补完了自己的这句话,却被人蛮横地裹入臂膀,将他没入了让他无比怀念的拥抱里。
他还是爱突然袭击。
一枚颜色极浅的花瓣落在伍舒扬肩上,耳边传来一句温柔的“好久不见。”
“什么好久不见。”他有些不满地小声说。
四周无人,明庶稍稍收了收手臂,贪心地依恋了会儿。
他知道现在时间紧迫,所以没多久就松开了舒扬,只是他心跳有些乱,耳朵也有些发烫,原本一路上说个没停的明庶,罕见地沉默起来。
对方也没有要打开话匣子的意思,只轻轻牵着他。
舒扬的掌要结实一些,衬托之下,显得明庶的手窄小修长,牵起来凉津津的,像块巧玉。
他们沉默着穿过了几个庭院,没人觉得尴尬,也没人刻意找些话题,好像只是牵着而已,就无比安心。
越往里走,庭院的形变越发明显,最后的庭院几乎被挤压成了漏斗状。
光路断在这个庭院末端。
“就是……这里。”明庶的手搭上了庭院木门:“舒扬,最后我想问问你,你……恨他么?”
“曾经恨。”
明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确可恨,可看到这遍布茧世界的执念,他只觉得张永清也可怜得让人无奈。
“没办法,这一切总要有个结束。”
简明庶捏紧了他的手:“抓好我。”
木门拉开,狂风席卷而来,无数个微缩的庭院空间构成了螺线形状汇聚在中心,而张永清,曾经的丞相,正缩在扭曲的空间之正中心。他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抱着自己的双腿,整个人哆哆嗦嗦,看起来混乱无比。
“张永清,你不该执着于某一个时间节点。时间或是空间,是你不该碰的东西。”
张永清瞬间起身回头,眼神古怪地盯了过来。
“你别挣扎了,张丞相。之前的纠葛早已过去,这次你也算阴差阳错出了力,就当看在此前你曾为淮安国竭尽心力的份上,两清吧,我送你入轮回。”
“凭什么?”
他当即吐了口血,眼睛里红红的全是血丝,很快这血又收了回去,他看起来完好无损。
张永清抬手指着伍舒扬:“他,毁了我一生,凭什么我要放过他,凭什么我要入轮回,我要生生世世,和他,和伍子珏没完!”
寒光一扬,张永清举着刀,直朝着伍舒扬落下,眼看要劈在他冠上之时,刀尖一撇,忽然转向简明庶眼睛的方向。
“怪你,都怪你!!”
他不知是哪里来的冲劲儿,这一刀尤其迅猛,眼看即将避无可避,伍舒扬扬手一挡,刀尖直接砍向他的银制腕甲,张永清身躯一震,凶器瞬间脱手。
明庶立即翻开他的手腕,这才看到腕甲被砍出了极深的刀口,深深刺入血肉,再深上几分甚至能见着腕骨。明庶慌乱地想掩住这段伤口,裂开的腕甲反而刺破了他的掌心。
“他不值得你的原谅,明庶。”
张永清开始厉笑起来:“不原谅又怎么样。你们杀不了我。我可以不断溯回时间,不断回到健康完整的自己。只要我还有一丝念头,我可以永远把你们关在这里,直到永远……”
他还没说完,霎时又吐出一口鲜血。
“你是真不明白啊。”简明庶摇了摇头,无奈道,“你理解错了时空。时空就像一根标尺,多数时候人们只能向前移,不过在你制定的特殊规则下,你可以向前也可以向后移动。但这并不意味着你的伤害是凭空消失了,它只是积累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一旦你的时间再度到达那个标尺,所有累积的伤害会一齐爆发,所以,你伤得越来越重。”
“你胡说!”他瞪着眼,眼珠瞬间崩裂,涌出鲜血。
简明庶皱起了眉:“你也不了解空间。空间并不是空的,它更像是容易弯折的流体。你不断造出重复的空间,但一个比一个体积要小,这意味着你在压缩它,一次比一次更加致密。而这种密度最终会引起整个世界扭曲,但你根本无法承担这种扭曲带来的撕扯潮汐力。”
“不……可能!”
“你执念过重了,张永清。执念就像是魔种,一旦它发芽壮大,最终会害了你。”
“我不信——!”
张永清的话卡在最后三个字,他最后一次举起长刀,朝着二人扑来。
地上瞬间腾起业火,他的刀尖刚刚接触到业火,瞬间化作灰烬。张永清瞪着眼看着这一切,他已经张不了口,更说不出话,隔着火他好像张口支吾了些什么,口中瞬间喷出大片鲜血。
简明庶看着自己相识多年兢兢业业的丞相,心中滋味陈杂。
他终于被自己的执念压垮,被他亲手扭曲的时空击碎。
张永清的脸上淌过两条血泪,只死死撑着剩余大半条长刀,单膝跪在地上,至死也未曾低头。
“他这么痛苦,想必你也……不好过。”简明庶看着地上的人,却捏紧了牵着的伍舒扬,“你就是在这里……”
兵变之后,表观稳态淮安王被赐死,淮安灭国,他只听说伍舒扬、张永清都命殒当晚,但并不知伍舒扬一人一刀,孤身闯入丞相府,将淮安富庶美梦亲手扼成梦魇。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伍舒扬会是什么心情呢。
这是他逼问舒扬过去的时候,他说“过去重要么”的原因么。
“……对不起,当年,我没能及时找到你。”
如果他没在忘川边等待,如果当年他能在残樱之下,找到提着寒刀的舒扬,一切会被改变么。
“明庶,这不怪你。”
四周的落樱开始不断纷飞,随着主神张永清的意识死亡,茧世界开始溃塌。
简明庶的长发如风沙般消散,他的月白轻衫也逐渐散做星尘,露出原本的青色大衣。
扭曲空间摇摇欲坠,乱樱漫天飞舞。
“舒扬,你听我说。进入茧世界的一般都是意识体,血魄会被搜集起来,灵气被老七或者老八带走。但你很特殊,张永清的回忆出了一部分力,你散在各地的意识体也被系统强行汇聚起来,一般的意识体出茧会回归躯体,如果你没有、或者躯体死亡的话,会再度魂飞魄散。所以……”
简明庶已经彻底褪去了轻衫装扮,平都医院的手术室逐渐显露出来。他从大衣兜中抽出了一支百子莲,朝着伍舒扬笑了笑:“我在别的星云找到的。你可以暂时先待会儿。”
他有些紧张地向四周看了看:“快些吧舒扬,茧世界已经消失,我怕你撑不了多久。”
“好。”
伍舒扬轻轻吻了他的额,柔软的触感渐渐变轻、直至消失,在世界崩塌的前一刻,伍舒扬散做暗紫色的点光,在明庶的协助下依附在他手中的百子莲上。
他再度化作星光,只是这一次,充满了未来与希望。
“晚安,舒扬。”
简明庶吻了吻手中散发着微光的花朵。
作者有话要说:张永清,杀青~~~
我也说不好他算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算个复杂人物吧。
他兢兢业业数十载,为淮安国鞠躬尽瘁;但他也的确两边挑拨,甚至葬送了无辜军士的生命,恶与善的分界线,在他身上很难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