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抗的力道非常微弱。对方只需要一根手指就能挣开,但伍舒扬没有挣脱。
“钟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没再继续拉开衣物。
在明庶昏迷,他为他简单擦洗的时候,他已经发现了异样。
两天前,他还在馥郁的水雾中抱过这具完美的身体;一天前,他还见着海上的晨光折射在他的皮肤上,泛出珍珠般的光泽。
而现在,他满身创伤和荆棘,心口处更是巨大裂痕,仿佛熔岩肆虐过的大地。
更让伍舒扬无比忧心的是,心口伤痕里,隐约涌动着鼓胀的黑色雾气。即使是伍舒扬,触碰到时也感到了极端的愤恨和邪恶,甚至险些将自己恶的那部分勾了出来。
“没什么。”他垂下了眸子。
忽然,明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立即盯住伍舒扬问:“轮回镇,你没有做什么吧。”
见到伍舒扬的第一反应:轮回镇可能会遭殃。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下意识的确这么觉得。
所以他说了“不许”。
不过,说是这么说,他根本拿不准对方会不会听自己的。他感觉自己的意见也好要求也罢,对方一直是爱理不理,想听的才会听。
伍舒扬没答。
他看了会儿床上躺着的人。他的世界很大,心也很大,装了万千河山、古今岁月,装了花鸟虫鱼、山水自然,装了人间冥界、仙境原初,只是,在这个如浩瀚天地的心胸之中,他找不到明庶自己的位置,更找不到他自己的位置。
“伍舒扬?”
许久没听到过全名,伍舒扬抬眼看了看他:“你认为我会做什么。”
简明庶抿住了唇,他看起来有些紧张,只是不知道,他是紧张当下的话题,还是紧张伍舒扬有些失控的情绪。
他看到伍舒扬微微低了头,淡漠的眸子里读不出想法。
“也许在你看来,我的确是纯粹的恶,也的确不值一提。”
他松开了捏着简明庶衣襟的手,轻轻用斗篷将他裹好,再度将暖和的杯子为他盖上。
伍舒扬径直推门出去。
厚重的门阖上,沉重的关门声却像砸在明庶心上。
夕阳敛去最后一丝余晖,整个房间被冷色笼罩。
他躺在床上,强迫自己关注床顶架子的结构、帷幔的质地和一些乱七八糟的细节。他不想承认,他的心绪很乱,甚至不知道从何理起。
伍舒扬的离去,显然加重了这种情绪。
他把刚才的对话再度回忆了一遍,事情的脱缰,似乎是从他怪罪对方心控开始。
不,可能更早。
自打他醒来,伍舒扬整个人就非常不对劲。
前些天那种温柔又优雅的氛围荡然无存,他疏离的像冬夜里的寒山,遥不可及又冷淡无比。
可能是在怪罪自己跟进了异界?
这点简明庶绝对是无辜的。最后的最后他才知晓,是黑鹿将他拉近了轮回镇,因为他预料到自己再抗不下去血魄,在寻找继承者。
裂缝世界消亡之前,黑鹿告诉他,他审判的人越多,轮回镇的血魄越发累积。到现在,他已经审判了十万余人、积累了整整十万份纯粹的恶,锁在自己的时空裂隙——钟楼里。
十万份的恶,吞噬着他的意志、侵袭着他的身体,他早已时日无多。
恰巧在这个时候,他在海岛上遇见了简明庶。
一个显著拥有德鲁伊资格之人。
一个也许能逆转轮回镇之人。
黑鹿迫不及待,甚至意图昭然若揭。从一开始,他就刻意操纵着魔物,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第一关恐怖屋,是考验逆流而上的勇气;第二关济贫院,是试探重重困境下的希望;钟楼前的辩驳,实际上是第三重考验、平衡;而第四关,他曾经错怪了对方的意图,真的以为黑鹿是先折磨他人,然后在别人鼻子下面摆着蛋糕大肆诱惑的恶魔。
甚至在他被通体刺穿,困在荆棘丛中,痛楚、无助的时刻,黑鹿的负面诱惑,都让他难以自控的感到厌恶恶心。
终而,他抵抗住了第四关的诱惑,迎来了活埋的消亡。
但如果不是这一切,也不会有之后的涅槃。
这五关,是古老德鲁伊教派用以选拔继承者的方式。包括最后一关,活埋。这种消亡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终结,反而是超脱、是涅槃。只有从活埋中成功苏醒之人,才会新生、成为德鲁伊。
他想起来自己进钟楼前大言不惭的最后一句话:“刻意诱惑他人追逐力量权利,反而是纯粹的恶——”
在此之后,黑鹿爆发出极端愤恨的气浪。
看来,对于想要向善的恶魔来说,“你是纯粹的恶”这句话,真的很伤人。
没礼貌。非常之武断,也非常之没礼貌。
他疲惫地阖上眼帘。
德鲁伊的五重试炼折磨了他的身体,而轮回镇的规则修改又折磨了他的灵魂,现在——
整个屋子显得尤为寂静。
伍舒扬转身离去的决绝,又折磨了他的情绪。
闭上眼睛,他的眼皮是有些滚烫的,甚至有些难以化开的酸。前几天,他以为对方是和自己共鸣合拍之人,而现在,只是一两天而已,距离忽而又被拉得好远。
他甚至不明白,对方因什么而怒、因什么而伤,而自己说了些什么,让他觉得不能容忍,直接转身离去。
木门轻轻开了一个缝。
“舒扬?”
帷幔遮住了他的视野,他看不清走进来的人。
“嘿。”
一颗小脑袋出现在床沿,是槲寄生。
她见着简明庶有些娇羞,拢起身上的绿叶裙子,不好意思地捂住了下半脸,绿豆般的小眼睛却依旧打量着床上漂亮的美人。
“你怎么在这里。”
简明庶想伸手戳戳他,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他只好改成了微笑。
小槲寄生优雅地转了个圈,起初,简明庶没看明白她的意思,后来他才明白过来——她在炫耀,自己裙子上的果子。
娇艳欲滴,还挂着露水,看着十分可人。
“好看。很好看。”
简明庶夸赞道。
槲寄生忽然愣在空气中,她面色严肃,仔仔细细看了看简明庶的眼睛。
她支棱起翅膀,飞至简明庶颊旁,以绿叶轻轻抚了抚他的眉心。简明庶感到眉心一冷,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异样。他从小仙灵的眸子中,见到了一个银色的鹿角标记。
“——怎么?”
槲寄生先是吃惊地捂住了嘴,后退了几步,紧接着泛起一个笑容。她优雅地拉起绿叶裙子,恭敬地朝简明庶行了一礼。
而自己身上娇艳欲滴的槲寄生果子,也尽数摘下来,双手捧着,献给简明庶。
简明庶摇了摇头:“你留着吧。你穿上好看。”
槲寄生朝他摆了摆手,开始比划起来。
她一人分饰两角,一个站着,头上戳着绿色枝桠,另一个谦恭地跪着,做出献祭的动作。
这回简明庶看明白了:“你知道?”
槲寄生点了点头。
“为什么?”
她点了点自己的眉心,在头上比了绿色枝桠的标记。
“所以说,我现在算你半个长官了?”
槲寄生有些羞涩地点点头,在空中旋了一圈。
“有这样可爱的下属,我很荣幸。”简明庶眉眼含笑,轻声说道。
小槲寄生当下有些受不了,她立即振翅,直朝着长窗飞去,像颗冲天的小子弹,一个没留神,哐一声撞在雕花玻璃上。
“……没事儿吧。”
小槲寄生回头怯生生看了他一眼,脸上又爬出点绯红,她调整调整姿态,再度朝窗外飞去。
她想告诉残存的仙灵姐妹,大德鲁伊归来。不仅希望归来,这一任大德鲁伊,更是她活这么久,见到的最漂亮的一个。
“急急忙忙的。”
小家伙虽然语言不通,但却像一缕轻风,吹散了他心头的郁结。
他感到自己的心情舒畅了许多。
吱呀。
雕花木门再次被轻轻推开。
“让我猜猜,这回是谁呀?榛果!”
一只白皙的手撩开了厚重的帷幔,露出了端着银托盘的来人。是伍舒扬。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NGC4038 灌溉的营养液~今天时间点很健康,点赞!
今天的营养液感谢说点啥好呢,我想想,说个好玩的东西好了。
20世纪初期,莫斯科的荒野,通古斯河上曾经发生过一次巨大的爆炸,明光烧亮了几十公里外的住户、家畜等等,并且迅速异动。几百公里之外都能看到他明晃晃的身影,甚至让昼夜颠倒。一切的异象,持续了两个月才恢复正常。
是不是感觉像在看科幻小说?
这是真实的事情,叫做“通古斯大爆炸”。
一开始,大家以为是普通的什么东西路过撞地球啦,直到去挖掘才发现,当地并没有陨石坑,甚至没有任何撞击留下来的痕迹,碎片都没有。甚至像是凭空爆炸、凭空消失。
通古斯大爆炸的解释和猜想很多,但至今没有定论。我为啥要花大力气说这个呢,因为这个是本文的设定之一,后面你们还会看到我叨逼叨(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