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不得已……”
白海的辩解并没能说完,就感受到了冰凌花倒旋的压力。幕布般垂坠的冰凌倒旋成螺旋状,风雪里多了看不见的杀气,杀气割裂他的羽毛,皮肤下寸寸开裂出血。
叶慕辰倏地飞身迫近,站在谢灵欢身侧,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把长达丈余的黑色陌刀。刀锋出鞘时刮过凛冽寒风,比冰凌更甚。
“不需要你出手。”谢灵欢皱眉,声音很低,却透露出明显的不高兴。
“我须带他回三十三天受审。”叶慕辰顿了顿,想起白海与谢灵欢也有约,难得多了句嘴。“待帝尊发落完毕,他再去你幽冥。”
谢灵欢翻了个白眼。
万年前他与叶慕辰曾在凤宫共同侍奉过光明者凤凰儿,叶慕辰这厮便一直当他仍是那个不声不响的青鸾仙将,从不想想,他早已掌管幽冥渊狱,早不是当年那个只能藏在暗影里的“仙”了。
“你倒晓得占便宜!”谢灵欢讥讽地笑道:“他与我有约在先,况且他伤了我的道侣,要审要判,自然也当是先押去我幽冥!”
叶慕辰怔了怔。谢灵欢鲜少这么强势,不,也不对,上回他去幽冥时,谢灵欢也强横的很。
“青鸾,”叶慕辰认真地与他道:“白海身上还系着南瞻部洲的命数,最好还是先禀过帝尊。”
谢灵欢修长手指轻动,作势要对那头巨鸟抽筋拔骨,口中冷笑道:“幽冥事,便连三十三天都管不得!”
羽毛成片剥落的声音簌簌可闻。从掉落的翅羽根部毛孔内渗出血来,一粒粒黑色细小的血珠滴落。白海声音变得痛苦。“二位,不必争了!我,随你们,两处都要去。”
“先去幽冥!”谢灵欢冷厉地道。
修长手指却被人按住。叶慕辰望着他的眼睛,按住他的手,沉声道:“青鸾,你莫要当真激怒我!”
“……先,去幽冥。”白海声音发抖,明显在忍受极大痛楚。“刻录完转生名簿后,我去见帝尊。”
谢灵欢勾唇,手指微微地松开。他肩头轻动,挣脱叶慕辰束缚,冷笑道:“算你识相!”
“青鸾!”叶慕辰眉宇间多了怒色。“你当真欺人太甚!”
“欺辱你了啊?”谢灵欢笑得恶劣。“哦,那你又打算怎样呢?要与我打一架?来!”
“你……”叶慕辰语塞。
谢灵欢说着开始捋袖子,露出森白腕骨,一节节地从腕骨处抽出他的明月剑。“说起来,认得你这许多年,也有十万年了?咱俩还没打过一场。”
是该打一架,谢灵欢不无阴暗地想,再不打,朱雀兴许就死了,或者被凤凰儿带离琳琅界。光明者的想法,谁知道呢!
白雾冰凌里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凤鸣,凤鸣声过处,片片冰凌化作飞花,冰消雪融。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谢灵欢僵硬地拧过身子,抬头,果然见南瞻部洲的夜被金色流霞笼罩,霞光中飞来一只五色辉煌的凤凰。
“叶慕辰,”凤凰儿落地便化作少年,身穿朱红色长衣,一把拽住叶慕辰黑色陌刀的刀柄,怒气冲冲地斥责道:“你为何擅自来这凡间?”
叶慕辰张口结舌,胸口坟起块垒肌肉线条,一起一伏。“我、帝尊,我……”
“啧啧,”谢灵欢捋好了袖子,握住明月剑,满脸不是滋味地打断了这对儿。“你俩的事先放放!我家道侣还冻着呢!”
谢灵欢手一抬,原本想指向发丝里头都结满冰霜的花清澪,结果目之所及,花清澪身上的冰霜不知何时已经融化了大半,浑身湿漉漉的,纤美腰肢曲线毕露,像刚从水里湿.身捞出来。
谢灵欢赶紧三步并两步冲过去,一把将人藏入怀内,气急败坏道:“帝尊!”
“啊,忘了嫂嫂。”凤凰儿南广和转头,眉头孩子气地皱着,语声清脆。“你们在争执吗?为了什么?嫂嫂又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叶慕辰自打见了南广和,立刻低声下气,手背被南广和按住,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我在下界寻到了白海,正要将他带回碧落天见你,谁知青鸾却坚持要先带他去幽冥。”
南广和像是现在才见到了那只羽毛斑驳血迹淋漓的巨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所以是白海伤了嫂嫂?”
南广和一口一声唤嫂嫂,叶慕辰心下诧异,面上却不显,只抿唇道:“白海收集了花仙君五块残骨,却又在残骨中施了法术,花仙君不幸中招,正是被他法术给冻住了。”
“哦。”南广和点头,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那头鸟。“白海,你我也有几千年没见了呢!你这些年,过得如何啊?”
“帝尊,”白海艰难地从鸟喙中滴血,边咯血边答他的问询。“我想先去幽冥录了转生簿,再去碧落天认罪。”
“你有什么罪?”南广和睁着一波三折的丹凤眼,拍手笑道:“你惯来忠心耿耿,我从碧落天被打入凡间,你追随我到了南瞻部洲做个世袭侯爷。我要反了无情道统治,你在海边力战而亡。白海,你不仅没罪,反倒大大地有功哩!”
“帝尊何必挖苦我。”白海咯血道:“我在下界滞留数千年,帝尊多次下诏书,我都不曾奉。是我有罪!”
“哦,敢情你是会说人话的啊!”南广和笑得眉眼弯弯,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残忍。“我还当你,当真死了呢!”
“帝尊恕罪!”白海以鸟身屈腿跪下来,语气沉重。“请先容我去幽冥录了转生簿。”
“啧啧,”南广和走到白海身边立定,弯腰作势扶起他。“一别多年,你这痴性子,越来越像妖了。”
“他早已成妖。”谢灵欢嗤笑着插话道:“他在海里头死的。海底,大约也有昔日崖涘灵胎儿死去时的灵息,又兼妖族遍布,他早已与妖灵混为一体,再脱不得妖籍了。”
这却是先前他不曾告诉叶慕辰的。
叶慕辰一愣,浓眉深皱。
南广和反而毫不意外,只笑了笑。“既然是他执意要先去你幽冥,阿渊你的意思呢?”
“先带他回幽冥。”谢灵欢斩钉截铁道:“把清儿体内妖毒解了,再让你们把他带走。”
南广和深深地看了谢灵欢一眼,转头朝叶慕辰笑道:“既如此,我等且一道先去幽冥王殿。”
“帝尊!”叶慕辰诧异地挑起浓眉。“为何不先回碧落天?”
南广和无所谓地一笑。“啊,左右无事,再者嘛,哥哥开了口,嫂嫂的安危总是要放在前头的。”
这还是光明者凤凰儿头一遭当众给他这样大的面子。
谢灵欢似笑非笑,喉结处滚了滚,搂住花清澪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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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烟二分四、四分八,渐渐弥漫成雾霭。谢灵欢手指轻掸,青烟雾霭便从他指缝间涓滴汇成雾海。
“走吧!”谢灵欢拦腰抱起花清澪,抬脚就走。
这是叶慕辰第一次见识谢灵欢成为幽冥渊主后的手段,捏紧黑色陌刀的指尖轻轻地几不可察地抖了下。地狱天宫,于谢灵欢而言,居然不过只是抬脚一步的咫尺。
“我们也走吧。”南广和笑嘻嘻地望向叶慕辰,见他脸色苍白,凑近了低声道:“你惯来为着崖涘与我吃干醋。可到了幽冥,你便知……我与崖涘,永无可能。”
最后八个字极轻。但叶慕辰还是听到了,脸色活泛了些,沙哑着嗓子沉声道:“好!”
南广和抬脚施施然跟在谢灵欢身后,朱红色长衣渐渐被雾气淹没。叶慕辰收起陌刀,单手提着不断咯血垂死的巨鸟白海,也踏入了青烟结界。
倏倏然,飘飘忽忽。耳边只听见船桨探入水波的哗啦声,潺潺流水声不止。众人反应过来时,已都尽数坐在幽冥河的渡船上。谢灵欢抱着花清澪坐在船头,目光悠悠地,口中居然还得空哼着首小调。
噗通!
叶慕辰随手将不断咯血的白海掷在船板,嫌弃地捻了捻指腹泛黑的血渍,念了个清洁咒,这才对负手立在船中央的南广和道:“帝尊,此处腌臜的很。臣替您也施个清洁咒吧?”
南广和负手而立,朱红色长衣在地府潮湿的风里猎猎轻响。他闻言侧眸,回头笑道:“地府幽冥路,怎能谈得上腌臜?”
叶慕辰望着眼角余光中不断从黄浊血河中翻滚的尸骸,默了默,垂下眼皮沉声道:“这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南广和带笑叹道:“叶慕辰,你总是这样拘束着,拘束你自家,也拘束这三界众生。须晓得,这天地孕生万物,最初我与崖涘种下生命树时,可也没规定什么美丑。”
叶慕辰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再度听到崖涘被提及,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这些生灵死了,死前不能打理自己的尸首,也不能知晓归处前程。种种恶缘牵扯着,堕入血河,这原本也不是他们自家情愿。”
叶慕辰又抿唇。“帝尊总是怜悯。”
南广和带笑摇头。“谈何怜悯,不过是……”
后头的话语,南广和却没继续。船夫卡隆戴着青竹斗笠,又划动双桨,船桨在水波中划拉出大片被惊散的涟漪。
“嗯?”谢灵欢一曲毕,恰好扭头见叶慕辰捏紧双拳怔怔地咬牙,不由得笑道:“你们在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