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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之役 (城北说书客)


  “那你不拦着我。”子尘问。
  “刍狗, 草结之犬也。以前的人舍不得用牛羊祭祀,就用草结成狗的样子用来祭祀。祭祀前所有人对刍狗毕恭毕敬,祭祀结束便弃之如敝屐。”司天命用手捻着一片沾湿的凤凰单枞茶, “你早就把自己当成了祭品,我又怎么拦得住。”
  “我只怕……”司天命缓缓叹道。
  “怕什么?”
  “怕你不够贪生怕死。”
  屋外的道士仍旧诵念着湘祖宝诰。
  ——超五百年未了之劫,法洽天人广亿万众无量之生,心同钟吕。
  “帮我准备两份寿礼。”子尘一边饮着茶一边说。
  “再过几日就是李相辅的寿辰,烬少主是要为李相辅贺寿?”司天命问:“还有一份寿礼是要给谁?”
  “五皇子龙承琀,他的寿辰和李相辅的赶在了一天,替他也准备一份好了。”子尘说。
  “五皇子是个傻子,你非要在这九子夺嫡的时候为一个傻了的皇子贺寿?”
  “九子夺嫡我没关系,我只是要让整个长安知道,我皇轩烬回来了。”子尘说。
  司天命点了点头。
  “好,贺礼的事情我回去准备。”
  “还有,我想见璎珞公主一面。”子尘说。
  “需要我安排吗?”司天命问。
  子尘摇了摇头,“不必,我只是想见见她。”
  07
  八月十三,五皇子寿辰。
  龙璎珞有些百无聊赖地坐在帷幕后。
  她这个五哥生来就是傻得,母妃因生产而薨。所以向来也没从长庚帝那里分到什么宠爱。
  而今日她五哥的寿辰也只是稀稀拉拉来了不多的人。
  五皇子的寿辰和李相辅的赶到了一起,如今她父皇病重,朝堂动乱,众人都赶着去赴李相辅的寿辰,谁又会来贺一个傻子的寿。
  龙璎珞看向她五哥。
  龙承琀仍旧坐在座位上傻兮兮地笑着,身旁摆着一盘赏钱,看到喜欢的就胡乱抓起一把扔向台上。
  他最爱影戏和杂耍,往往是一声亮腔就开始往台上撒钱。
  也亏得他是个傻得,就算再不受宠也是皇权富贵家,不明白自己被冷落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杂耍的艺人退了下去,龙承琀看着那些艺人退下就有些发脾气一样坐在座位上,旁边的太监好声劝着。
  龙璎珞低着头也没心思看下一段的祭舞。
  她身后站着一排头戴狰狞青铜面具的虎贲军,威严如同林立的编钟。
  女孩一身轻衣跪于瑱席之上。
  白衣长袖的伶人带着浆白的面具,状若痴迷。
  浮世迷离,混沌而生。
  抬腿倾身,那些伶人像是手脚缚着提绳,长袖落下堆委又再次倾落。
  生于此世,颓唐过活,孤寂无人破。
  龙承琀对这种东西是毫无兴致,早已趴在桌子上像是要睡着了。
  龙璎珞也只是兴致缺缺地抬起眼看了两眼。
  那些伶人突然如同木偶断线般折腰而垂,木然地摆着头。
  龙璎珞皱着眉看着那些伶人缓缓抬起垂落的双臂,摘下浆白的面具。
  面具后的伶人眼下皆绘着红色。
  一尾红如同鲜血抹出。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伶人皆垂眼,手执浆白面具而舞。
  坐忘而化蝶,其梦知是谁。
  摘下了面具的众伶人如疯似癫,鼓盆而歌,衣袖倾摇。
  眼尾的红色红的近乎触目惊心。
  天地息我以死。
  而我以死得生。
  朝菌晦朔,蟪蛄春秋。
  众人舞之,歌之。
  龙璎珞突然从瑱席之上起身而立。
  她像是不敢置信一样看着那些化蝶而舞的伶人。
  然而她还未等走下瑱席就看到那些伶人再次戴上了浆白的面具。
  南柯梦醒,化了蝶的庄生以凡人之身醒来。
  再次步入这混沌无孔的人士。
  于是带着面具的伶人再次如偃师的偶人般舞蹈。
  遍目皆白。
  所有的伶人长袖垂落而立。
  龙璎珞缓缓迈下瑱席,踩着铺红锦的台阶走上台子,那些太监起身拦她,她抬眼看了眼那些太监,那些太监便只好恭敬退身。
  女孩走到一个伶人面前。
  数年之前也是这样的一场白。
  大雪封山。
  年幼的璎珞公主随母后去往金陵,而她去时,皇轩家的那位小少爷早已到了微尘寺诵佛念经。
  于是女孩一身绮罗归于金陵时,子尘却是什么都不知晓地在山上捉鱼摸兔子。
  而那日大雪封山。
  方丈却突然率着所有的僧人恭敬地候于三山门前。
  百名身着甲胄的虎贲将开山而来,所有的僧人窃窃私语。
  而那些身着狰狞甲胄的虎贲将随即恭敬退开,露出了那位身着白裘的小公主。
  女孩像是大雪中的白瓷娃娃,乖乖的,让人怜爱。
  女孩走到他面前问他,“你就是子尘。”
  他愣住了,过了好久才急忙点了点头。
  女孩突然笑了出来,她说:“真好。”
  随即转身而去,百名虎贲将跟随她身后而去。
  山间的大雪镇落。
  那日过后所有的师兄都到他这里来问那个女孩是谁。
  女孩太好看了,像是那沉寂寺庙里突然而落的春水,好看的能让人多吃两个大白馒头。
  可他自己捧着大白馒头想了好久也不知道女孩是谁。
  而现在这个女孩就在此站在他面前。
  “你是谁。”女孩问,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仿佛要隔着浆白的面具,看向少年的眼,看向她漫长的等待。
  子尘隐在面具后哑着嗓子说:“在下支离疏。”
  “你若是支离疏,那我便是南伯子綦。”女孩轻笑着说。
  “殿下怎么会是南伯子綦,殿下该是姑射山上的神人才对。”子尘低头轻声说。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
  女孩看着他,像是从一场隔世经年的梦中醒来一般,那双秋水一般的眼中有迷雾横江。
  而子尘说完便缓缓行礼,然后退去。
  而一旁的龙承琀睡的早就晕晕乎乎了,听到伶人退下了连忙从椅子上直起了身,然后从盘子上抓起了一把赏钱,“也赏!也赏!”
  而未等赏钱洒落,门外的执事却突然喊道:“皇轩家少主为五皇子贺寿!”
  龙璎珞连忙看向门口,却见司天命一身青衣撩摆抬腿而进了王府,“在下司天命,奉皇轩少主之意为五皇子贺寿,特送来一分薄礼,望能得五皇子欢心。”
  龙承琀握着一把赏钱,一脸迷惑地问:“皇轩少主?他谁啊……他……”
  而其余的众人皆惊慌议论。
  “皇轩少主,他,他不是早就叛出东煌了吗?”
  “他还没死吗?”
  “怎么回事?他回长安来了吗?”
  白衣的伶人背对着众人撩起衣摆缓缓退下。
  08
  次日整个长安都知道了皇轩少主在李相辅和五皇子寿辰当天为二人皆送上了一份贺礼。
  没有人知道突然归来的皇轩少主意欲为何。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东煌,要乱了。
  湘子观。
  子尘穿着一身凉衫歪在地上烧着一壶草药。
  看着草药差不多烧好了,他就拿过了一个碗,将酱色的药液倒入碗中。
  然后歪着身子坐在地上喝着药。
  他想起来他在那片桃花林的时候,露申辛夷第一次把煎好的草药端了上来,维希佩尔顺手就接了过去,然后一点点吹凉,想要喂他喝药。
  而他挺着脖子抿着嘴半天也没有要喝的意思。
  他的拒绝太明显连维希佩尔都有点下不来台,一直举着勺子看着他,那双蓝色的眼像是湖水。
  最后实在是他受不了了,拿过了碗一口直接灌了进去。
  然后拿起蜜饯扔到嘴里就直直躺了下去。
  他喝多了药,知道喝药讲究个快准狠。要断,就断的明明白白,干干净净。
  连着药根一起咽下去。
  而那个女孩乖乖的,许就是块上好的蜜饯。
  子尘一口一口地喝着碗里的药液,这次他倒没一口灌下去,像是品茶品酒。
  其实他在最后的那段日子也没少折磨维希佩尔。
  饭菜稍不合口都只扒楞两下就放下筷子,维希佩尔问他什么他也只是嗯哼着回答。
  就算维希佩尔一天到晚在他面前晃,他也权当看不见。
  当一个人喜欢你,你就有了万般可以折磨他的法子。
  而什么都不做,反而是最残酷的那种。
  “少主可还记得我。”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颇为老气却并不孱弱的声音。
  子尘回头就看到了一个身着青色道袍的老者。
  “不记得。”子尘将端着药碗的手臂轻放在膝盖上说。
  “在下凭虚道人。”老者说。
  子尘想起来他舅舅和他说过这间道观的主人就是凭虚道人,是个能与悬壶老人比肩的谪仙人,酷爱云游四方,一年大半的时间不在道观。
  “在下皇轩子尘,拜见道长。”
  子尘行了礼说。
  “我曾在少主十二岁的时候为少主算过一卦,少主可记得。”老人捻着胡子一脸玄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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