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劫雷之外的黎青崖尚且为之胆寒,置身劫雷中心的聂清玄在经历些什么难以想象。
如此大的动静放在外界,那些大能定会闻讯前来探察,但天门结界与太一仙宗的一样,有遮蔽天机之效,这里发生的事外界暂时不会知晓。
不过,也只是暂时。
一道道粗壮的劫雷劈下,烙在人的眼眶,烫得灵魂都在发痛。
这大概率就是剧情里聂清玄消失的原因,而老东西很可能再度出事。察觉到这点并意识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的黎青崖只觉四肢无力,颓然坐倒在地上。
裴雨延半跪下来扶住他,将他的脸埋进自己胸膛,抬手捂住他的耳朵,遮去那轰隆作响的雷声。
“别怕,有师叔在,别怕……”
他想说一句“师兄会没事”,但天生剑心至真至纯,说谎言或空话与他们道心相悖,他只能一遍遍地重复“别怕”。
黎青崖的双肩止不住地颤抖,双手死死抓着裴雨延的衣襟,试图汲取力量。
他惊惶无助地询问道:“小师叔。师尊会没事的,对不对?”
裴雨延沉默了许久,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说谎很难,说实话也很难。黎青崖无助的模样让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跟着绞痛。
就在他欲作出回应之时,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怀里的青年紧紧揽住他的腰,喑哑低语:“小师叔别担心。师尊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黎青崖这话既在安慰裴雨延,也在安慰自己。
师侄这体贴的模样倒让裴雨延更难受,他心疼地将自己头与黎青崖的头靠在一起,闭上眼,应了一声:“嗯,会的。”
这是最高等的雷劫,大小劫雷加起来总计有九九八十一道。
漫长的等待过后,天外劫雷终于渐渐平息,雷云也散去,天光重新照亮无妄海边的天门山,但并未出现古籍中记载的仙人飞升之时会出现的霞光,渡劫没有成功。
不过好消息是他们也没有感应到聂清玄陨落。
到达渡劫阶段后沟通天地大道,超脱凡人境界。这般境界的人若是陨落,天地都会为之哀婉,即使在千里之外,与之有重要因果的人也会有所感知。
这也是剧情里黎青崖始终坚信聂清玄还活着的原因之一。
纵使如此黎青崖依旧放不下心,劫雷一停便拔腿朝山上奔去,裴雨延紧跟在他身后。
天道是因果的守护者,也最为遵守因果缘法,只要旁人不刻意干涉,搅乱因果,它布下的劫雷便只能针对渡劫之人,不会伤及任何其他存在,哪怕是一只蝼蚁。
劫雷过后,小院依旧如初,甚至连草叶都没有多掉落一片。
黎青崖冲进院子:“师尊!”
庭院寂寂,无人回应。
他在地上发现了聂清玄的衣袍,上面还残留着主人的体温。
衣袍下压着一张传讯符,在衣物被拾起的时候触发,只有一句“去渡个劫,勿需担忧”,语气轻松,不像是在说渡劫,倒像在说度假。
短短一句话,聂清玄平日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跃然纸上,让人恼恨。
心魔劫中劫雷只是开胃菜,真正困难的是考验道心与意志的心魔劫境。
古籍记载,劫境无年岁,以为过了千万年可能只是一弹指,以为只是一弹指但也可能过了千万年。若聂清玄真的被拉入劫境,那么他们有生之年未必能有重逢之期。
忽然,黎青崖感觉衣角一沉,低头看去,一个只穿了小裤的人偶扒拉着他的衣袍往上爬。
人偶有半尺高,身形纤瘦,黑发如瀑,丹唇琼鼻狐狸眼,相貌极似聂清玄。
黎青崖惊愕:“师尊?”
人偶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陌生。发现眼前的人不认识,人偶低下头,继续哼哧哼哧向上爬,俨然把黎青崖当做了一座亟待征服的高山。
黎青崖忙将它捧起来,递给裴雨延看。
见到裴雨延,人偶眼中现出一丝迷茫,似是认识,但又想不起来是谁。裴雨延向他伸出手,人偶也伸出胳膊摸了一下他冰凉的掌心,然后毫不犹豫地回身抱住黎青崖的手指,选择留在现在这个温暖的位置。
裴雨延看出了其中蹊跷:“这是师兄的化身人偶。”
但若无生魂,化身人偶本身不会活动。难道,聂清玄的魂魄在人偶体内?
他分出一缕细微的神识,探入人偶体内,片刻之后有了答案。他眼中的光暗了下来:“这里只有师兄的一魂一魄。”
联系前后,黎青崖对当前的情况有了猜测:“尸解?”
裴雨延点头。
据古籍记载,尸解是渡劫者在自知渡劫无望之时,放弃肉身以保存元神的一种手段。
聂清玄自很早以前便不受固定肉身的拘束,这对他来说并不困难。只是在此之前谁也不知道彻底斩断与肉身的联系后魂魄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存在。如今有了答案——魂魄会四散分离。
为今之计是尽快找到聂清玄剩下的魂魄,但去哪找、如何找又是个问题。
黎青崖恼恨自己当年读书时尽学杂学,随兴所至,不求甚解,以至于遇到麻烦也不知如何应对。
小人偶完全不知面前两人的担忧,在黎青崖掌心坐够了便顺着他的手臂,往其它地方爬。但爬到一半没了力气手一松,直直朝地面掉下去,黎青崖反应慢了一拍,幸好裴雨延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它。
被吓得不轻的黎青崖接过人偶,抱在怀里,不敢再让它自由行动。
幸而人偶也乖巧,安安静静地被人抱着,两只小手分别抓住黎青崖两缕头发。
裴雨延看着倚在黎青崖胸前的人偶,莫名觉得心底不舒服。但此时去计较这点细枝末节明显不合适,他移开眼将思绪放回眼前之事上。
“师兄剩下的二魂六魄若不在此处,那最可能去往了其他具有重要意义的地方。”
三魂七魄中只有元神纳有本尊灵智,能自由行动。另外的阳神、阴神与七魄,则会遵照自带的记忆,回到一生中最重要的地方。
“对师尊具有重要意义的地方?”黎青崖想了想,却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聂清玄,不知道他这辈子的详细经历,也不知道哪些地方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天门肯定是,但聂清玄已经在这里留了一魂一魄,太一仙宗可能是,那么还有其它的地方吗?
他看向裴雨延:“小师叔可知有哪些地点?”
裴雨延黯然摇头:“关于师兄,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多少。”
光靠猜是猜不出来的,而聂清玄出事的消息又绝对不能泄露,去问人也不行。
忽然,黎青崖想到了什么:“小师叔跟我来。”说罢,扭头朝外面跑去。
裴雨延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黎青崖来到了山巅,裴钦的墓静静躺在此处,面朝大海,聆听无尽的波涛汹涌。
见到自己父亲的墓,裴雨延并没有什么特殊神情,表情甚至可以说非常冷淡,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他从未见过裴钦,旁人也甚少在他面前提及他的生父,骤然见到这座荒冢,除了陌生还是陌生。
黎青崖的目标是放在裴钦墓前的三个酒瓶,一个是早些时候他看着聂清玄放的,另外两个则不知放置的年岁,但与最新那个酒瓶的款式明显有差别。
既然七百年来老东西只来过三次,那说明给师祖扫墓不是他的常规活动,每次前来定有非同寻常的原因。否则聂清玄也不会说那句“这次没什么大事”。
这三个酒瓶身上或许有线索。
“小师叔知不知道另外两个酒瓶是何时放置的?”
裴雨延摇头。
这个答案也在黎青崖意料之中。
他将酒瓶收好,站起身,凉爽的海风迎面吹来,带来一阵湿气。这股冷风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但他怀里的人偶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喷嚏,委屈地揉着鼻子。
黎青崖这才想起小人偶一直裸着上身。
方才急着确定聂清玄的情况,竟忽略了手上的小人偶。说来这也算他师尊,不可怠慢。
回到院子,他用缩小术将聂清玄留下的衣服变小,打算给人偶穿上。
裴雨延接过他手上的衣物:“让我来吧。”
见到伺候自己人换成了另一个,人偶漂亮的眼中浮现些许不满,但不知该如何抗议,只能任由摆弄。
他不喜欢看到黎青崖与(自己以外的)人亲密接触,哪怕是只有一魂一魄的人偶。所以在让黎青崖伺候人偶,和自己伺候人偶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他不便将这缘由告诉黎青崖,毕竟这想法太霸道,且不占道理。
若单是如此倒也罢了,但他偶尔还有更霸道,更不讲道理的想法,说出来只怕会吓到师侄。
因性子冷僻,裴雨延自小的起居事务都是亲手打理,穿衣服这种小事自然不成问题。
他是个认真的人,服侍人也十分妥帖。一件件将繁复的长袍给小人偶套好,还给它梳了一个俊朗神气的发髻。
完成后,他拿出镜子放到小人偶面前。小人偶左瞧瞧右瞧瞧,扬起脸,姑且算是对这个“随从”的伺候表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