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钦之墓。
聂清玄把喝完的酒瓶子掏出来放在墓前,旁边还有两个,不出意外也是他放的。
不过,七百年来老东西只来看过天玄道尊三次?
聂清玄解释:“你师祖生前最爱他们家的酒。”
“师祖最爱”,所以他打了酒后自己喝光,让师祖闻酒瓶子?
可以,这很师慈徒孝。黎青崖觉得很赞,表示学到了——要是聂清玄敢像剧情里那样不闻不问地消失,他以后也这么对他。
聂清玄扭脸冲向墓碑,调侃:“老东西,我来看你了。别慌,这次没大事,带徒弟来认认山门。”
旁听的黎青崖心情微妙:果然不能怪他在心底叫聂清玄“老东西”,都是一脉相承的。
但“这次没大事”是什么意思?前两次是有什么大事吗?他没有问出来,因为觉得聂清玄不会回答。
从山崖顶下来,聂清玄带着他来到建筑内部。
这里是起居的地方,客厅、卧房、书房……总计十数间屋舍。
大量的防尘阵法使得这里洁净如新,房门皆全开或半掩的,仿佛还有人生活在此处,甚至下一秒就会笑盈盈走出来迎客。
黎青崖注意到一间房内的陈设颇似女子的房间,除了颜色明艳的罗帐,还有团扇、妆奁、绣花的工具等女子的物件儿。
他疑惑问道:“以前也有女子住这里吗?”
聂清玄回答:“瑶心夫人住过,后来不住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和离了。”
“他们?瑶心夫人和天玄道尊?他们是道侣?那浮黎剑尊——”
在黎青崖惊讶的表情中,聂清玄静静说出答案:“是你师伯。”
因为天门太过神秘,黎青崖从未听说过浮黎剑尊是天玄道尊之子。
如今骤然得知这个消息,像听到了惊天八卦,很难忍住不去问。聂清玄被问得无奈,挑挑拣拣与他讲了一些。
传说中的天玄道尊生得极为俊美,天性风流多情,很多女子爱慕他,他也将自己的爱意雨露均沾。众人都以为他这样人不可能定下心来,会在花海中浪荡一生。
但他们没想到如此风流的浪子终究为了一个女子收了心,成了家,退隐天门。
“以前瑶心夫人弹琴,师兄练剑。”那是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
无奈有句话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后来有一天,师尊带了一个陌生女人回来,说想要纳她做二房,希望师娘同意。师娘什么话也没有说,剪断琴弦,烧了琴,收拾包袱,带着师兄离开了天门,再也没回来过。”
天玄道尊当然是爱瑶心夫人的,只是从他从小生长的环境没有教会他正确的感情观。
他不懂坚贞的涵义,不懂在一段感情中伴侣的义务,在爱上瑶心夫人后,依旧任由自己的心为其他人跳动。
这世间惊艳的人不止一个,为美好动容也没有错。
但不克制自己这份妄念,是错;为这份妄念伤害自己爱的人,更是错。
瑶心夫人走后,天玄道尊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爱到离不开她。他后悔了,但瑶心夫人是刚烈的女子。天玄道尊用了一辈子也没求得她的原谅。
给出一颗心,期待他的回应。要么获得同样完整的一颗心,要么一点都不要。
黎青崖听了惆怅感叹:“若是我喜欢的人,我定舍不得她受这种委屈。”
在感情中,还有什么比自己全心全意爱着的人没有全心全意爱着自己更让人委屈的?
聂清玄挑眼看向他,幽声质问:“你喜欢谁?”
“我——”黎青崖噎住了,支吾两声,回道,“我就,打个比方。”
他是独身主义。谈恋爱的游戏太累人,他就不参与了。
他们经过一间书房,房中墙壁上挂着十来幅画像,画中人的身姿逐年变化,唯一不变的是每幅画都只有背影。
聂清玄解释:“你师伯浮黎剑尊,你师祖亲手画的。他至死都未能再见上你师伯一面。”
浮黎剑尊离开天门时只有十三岁,聂清玄去送他的时候,两个人都泣不成声。然而再见时,泪目悲戚的却只有聂清玄一人——浮黎剑尊修了无情道。
书房内还陈放着一把断剑,剑身有字“残念”。
这是浮黎剑尊的佩剑,相传在与魔皇的决战中碎裂,后下落不明,没想到收藏在此处。
剑碎裂得不成样子,较大的碎片有数十块和小的碎片则一时难以数清。这些碎片被盛在一张沉水木盘上,勉强拼凑出曾经的剑形,看得出拼接的人废了很大功夫才将其复原成这般相貌。
聂清玄深深望了一眼断剑,神情平静地移开目光。
黎青崖想了一个盲点,若瑶心夫人与天玄道尊是结发夫妻,浮黎剑尊是嫡子。
“那小师叔是——”
他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但聂清玄应该懂他的意思,他在问裴雨延的身世。
裴雨延到底是记在天玄道尊名下的养子还是亲子,如果是亲子的话那是后来的私生子吗?这个问题修界很多人也好奇,但无论是蕊心夫人还是聂清玄都没给过正面回答。
聂清玄这次也没有解释,幽幽道:“你师叔就是你师叔,问那么多作甚?”
继续向前。
天门内处处充满生活气息,若不看建筑所在之地的奇险,倒像江南的某户富人家,难想象这里曾是三位尊者生活的地方。
天玄道尊与浮黎剑尊闻名天下,但这里甚至没有一件东西刻有他们的名号,包括墓碑。
死了就死了,记下来也不过是让后人编排。他们生前也没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自觉不过是沉溺在红尘中的庸庸俗人,至死也揣着未能释怀的遗憾。
聂清玄很少主动说起什么,除非黎青崖问,才解释一两句。
他不喜欢回缅过去。他是连给死人供酒这种虚礼都懒得奉行的人,逝者已矣,生者还要向前。像沈流云那样将所有过去背负在身上,人还未老,心便先衰。
这几十年来,天道一直在寻找他的道心破绽,竭力诱导他入魔,以求在心魔劫中将他击溃。
但实际上世间种种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好怕的了,因为最怕的都经历过了。
走出院落,聂清玄拢手弯唇,总结道:“好了,如今认过山门,以后你扫墓也找得到地方了。”
黎青崖被他这不详的话吓得不轻:“师尊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意思。”他转过头,移开话题,“你小师叔来了,你去门口接一下他。”
“他第一次回来,不认得路。”聂清玄的语气低沉,透着说不出的惆怅。
听到裴雨延来了,黎青崖心下一喜,抬脚就要去,但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师尊何不与我一起去?”
聂清玄挑眼:“怎么?使唤不动了?”
瞧见弟子脸上的不安,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去吧。为师不走,就在这儿等你。”
得到这句允诺,黎青崖才转身朝山下而去。
裴雨延的确如聂清玄所说,在海岸边等着。
远远在山道上瞧见他,黎青崖就笑了起来,叫了一声“小师叔”,然后拔腿朝他跑去。
黎青崖本想在近前刹住脚。然裴雨延上前两步,直接伸手将他揽进怀里。看着既像是裴雨延抱住了他,又像他扑进了裴雨延怀里。
被来自北境的冷香沁透心脾,黎青崖欢悦地叫了一声:“小师叔!”
裴雨延闭上眼,将脸埋进他的发间:“嗯。”
第68章
黎青崖刚走,聂清玄身后便风雷大作,周围迅速变暗,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天上堆积的劫云,轻笑:堂堂天道竟如此小气,连多一点的时间都不肯给他。
也是,如果天道不小气也不会废大功夫给他准备这么一场“死劫”了。
无法可破,不留生门,是谓死劫。
聂清玄转头望向海岸边裴雨延的身影,神情似有挣扎,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行啊。
他这次没有修无情道,若让他沾上自己的血,只怕他的道心会承受不住这份愧疚而崩溃。
海岸边,黎青崖正在与裴雨延说话:“小师叔什么时候到中原的?”
裴雨延一直看着山上,目光中有说不出的隐忧。但他也没有忘记回答黎青崖的问题:“七天前,去了一趟端城,然后收到师兄消息,来了这里。”
注意到他看的方向,黎青崖拉起他的手:“上山吧。边走边说,师尊还在等我们。”
然他们方走两步,一道通天彻地的劫雷便落了下来,砸在山头。猝不及防的巨响将黎青崖狠狠吓了一跳,发现声音传来的方向,他大惊,下意识就要冲上去。
裴雨延急忙拉住他:“别过去!师兄是在渡劫!”
“渡劫?”黎青崖疑惑。
“心魔劫。”
三个字便道尽了事情的严重性。
自诛神大战以来,此界再未出现过大乘境界的人,渡劫与劫雷在此世之人的印象中像上古传说般遥不可及。不过黎青崖至少知晓渡劫时旁人是不能插手也插不了手的。
天外的劫雷一声比一声骇人心魄,每一道都仿佛要毁天灭地,让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