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沈流云故意留了错处,等着正主指正,没想到他两个字就没下文。他略等了等,见裴雨延的确没有继续说下去意愿,便只能自己去问:
“错了吗?那是沈某孤陋寡闻,还望裴城主详解。”
“同根不同枝;我与他,不同。”
天玄剑尊使剑讲究落手存三分,于三千剑道中留一线生机;而裴雨延的特点是出剑谨慎,落剑必杀,存三分仁心,却也除恶务尽。
这期间的区别沈流云也知道,他不说是故意给裴雨延抛话头,但没想到这“北境主”的嘴像是贴了封印,一句话不超过十个字。
好好的天生剑心,怎么给养成锯嘴葫芦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换了话题:“裴城主可读书?”
既然用对方擅长的剑道挑不开话头,那便折转从他喜欢的书入手,虽有卖弄的嫌疑,但这样一来哪怕对方话少,他也能靠自己的知识储备说下去,不至于冷场。
裴雨延:“读。”
天泽城是大户人家,虽说不上书香传世,但也读书识礼。
“都读些什么书?”沈流云不信邪,这闷葫芦报书名也能给他报满十一个字了吧。
裴雨延活了快三百年,零零散散读过的书纵使不含秘籍也不少了,一时是说不完的。不过近二十年来他忙着提升修为,几乎不怎么碰书,最近读的是——
“《少年人都在想些什么》、《年轻男孩子都喜欢些什么》、《怎么讨年轻人的欢心》。”
报这些书名之时裴雨延依旧一身认真凛然,仿佛念的是值得细细研究的剑谱。
沈流云“……”
他不知作何评价,沉默片刻后挤出一句:“茶快凉了,裴城主喝完这杯就回去吧。”
对书品味的不同,是灵魂上的不同,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不该勉强交这个朋友的。
……
另一头,御凌恒的房间。
黎青崖想过会与杜行舟相见,但没想到会如此猝不及防,等他反应过来之时已经他被杜行舟紧紧揽进了怀里。
层层叠叠的法袍柔软轻薄,是产自东海之滨的鲛人绡,沁心脾的兰木香,是东曜山产的千年兰桂。摸到的,闻到的,都是记忆中的触感和味道。
他抬手回抱住杜行舟,满心都是重逢的欣喜:“大师兄!”
杜行舟却不似他那般轻盈,他按捺着激动的情绪,质问:“为什么回来了却不来见我。”
明明回来了,却只发来那样一条讯息。
——安好,勿念。
见不着他,他怎么可能不念?
这两天他坐立不安,内心像是在被烈火灼烧。他觉得黎青崖回来了,但又怕这是如同过往那般的捕风捉影的臆想。
这些年他期待了太多次,失望了太多次。
“本是想见大师兄的,但有事情耽搁了。”他不敢告诉杜行舟是因为怕把麻烦带回太一仙宗,如此不过是让他担忧自责。
杜行舟哽咽:“不要再这样了。”
类似的话说了千百次,但黎青崖就是不听。浑然不知自己伤到一点半点,都会有人为他心疼。
他低头,将脸埋进黎青崖的颈窝,无助低喃:“若还有下一次,我会疯的。”
他一度以为黎青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的双肩微微颤抖,是喜极,也是怕极。
黎青崖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一时怔愣。大师兄温煦、全能、处处周到,万万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种脆弱言辞。
忽然,他感受到了脖颈处的一点温热湿意,非常稀少,但依旧被敏锐的五感捕捉到了。
大师兄,哭了?
清风朗月的大师兄……为他……哭了?
一股异样的情绪从黎青崖心头涌起,又酸又胀。他揽住杜行舟,又心疼又愧疚地道歉:“对不起,我让大师兄担心了。对不起。”
杜行舟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
觉察自己被忽略的御凌恒忍不住弄出点动静,以提醒忘情的两个师兄弟注意场合:“咳咳……咳咳……”
黎青崖瞥向他:“御峰主,你伤风了?”
御凌恒:……
希望你们关爱空巢老人。
……
太一仙宗领地边缘。
桃花如烟,烟花似海。叮咚的流泉卷着飘落的花瓣欢快穿过重重卵石,哗啦啦跑远。
忽然,桃花被人截住了,流水顺着指间缝隙溜走。浸在水中的手骨节分明,透着白瓷的质感,隐隐显出几分无机质的通透。
身着银灰长衫的面具男人将桃花捞了起来。
他身姿修长,银发如瀑,面貌陌生,然气息似曾相识。
几乎是男人出现的同时,天外雷云滚滚,狂风大作。眨眼之间,前所未见的厚重劫云在他头上积聚起来,隐有倾山倒海之势。
男人浑不畏惧,冷漠又轻蔑地注视着那片劫云,任由狂乱的风吹卷自己的衣袍。
劫雷很快落下,银色带紫的光华并不似普通的天雷,竟是积聚了法则之力的天罚之雷。
数道惊天动地的声响过后,溪岸边的男人不见了,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堆似木头烧过的灰烬与灰烬上一朵带水珠的桃花。
领域内,聂清玄抬起右手。因为傀儡化身被天雷所毁,他的食指与中指残缺了一部分,伤口曾现焦黑的色泽,缺损之处在以可见的速度恢复,不过较之其它手段留下的伤口明显慢了许多。
衡钧道尊咋舌,抱怨:
“真是……记仇。”
作者有话要说:黎青崖:我错了,下次还犯。
聂清玄:我没错,下次更浪。
——不愧是师徒。
第52章
黎青崖与杜行舟从御凌恒房内出来时正好撞见谈完事情从楼下回来的裴雨延。
两人行礼。
“小师叔!”
“师叔。”
裴雨延停下脚步,颔首答礼。
“师尊!”
一直等候在外的鹿昭白见他们出来,哒哒哒跑过来,抓住杜行舟的衣角。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鹿昭白先对裴雨延怯生生叫了句:“师叔祖。”
然后他扭头看着在场唯一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不知如何称呼,便未作言语。
杜行舟为他介绍:“昭白,这就是你三师叔。你师祖的三弟子,师尊与你二师叔的嫡亲师弟。”
鹿昭白愣了愣,盯着黎青崖看了几息,才弱弱地唤了一声:“三师叔。”
黑白分明的眼投出的目光怯怯地落在黎青崖身上,里面有陌生,也有好奇。
鹿昭白还是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三师叔,根据旁人的言语,他对自己三师叔留下的印象是吊儿郎当的小流氓,平日好事不干,尽让人为他操心。
但这个人生得十分干净,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通透的隽秀,似生机勃勃的青竹,生于凡俗却不沾俗气,让人一见便心生喜欢。
面对这样的“第一次”的长辈,即使开朗如鹿昭白也忍不住拘谨起来,生怕在对方面前丢了丑。
杜行舟觉察了他的紧张,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头:“这是你嫡亲师叔,怕什么?”
黎青崖也不是第一次与他打交道了,自然知道如何哄人。
他蹲下身,与鹿昭白平视,笑眯眯道:“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小孩子玩心重,听到游戏二字便亮了眼,但依旧心存戒备,没有放开抓着亲近之人衣襟的手。
黎青崖拿出一块灵石在他眼前晃了晃:“看清楚了。”
说完把灵石收入掌心,手背到背后,将灵石左右手交换几轮后重新拿到前方:“左手还是右手?猜对了师叔有好东西送给你。”
鹿昭白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了,不再畏惧这个陌生的师叔,他盯着黎青崖光洁的手,像个小老头似的皱眉。
“你真的把灵石放进去了?”他不是没被长辈们骗过,早就在吃亏中学精明了。
黎青崖:“当然!骗你是小狗。”
想着这师叔再不靠谱也不至于在师尊面前骗他,鹿昭白姑且相信了黎青崖,开始思索那灵石会藏在哪只手。
旁边的两个男人静静地看着一个大孩子逗另一个小孩子,并不打扰。
鹿昭白犹豫道:“左手。”
但说完他又改口:“不!是右手。”
黎青崖追问:“到底是左手还是右手?给个确定的答案啊。”
鹿昭白抬头向自己师尊寻求帮助。但杜行舟噙着一抹浅笑,并不给他任何提示:“你觉得在哪只手,就选哪只手。”
鹿昭白犹犹豫豫地改回了最初的答案:“是左手。”
“确定了?”
鹿昭白点头:“嗯。”
“不改了?”
鹿昭白摇头:“不改了。”师尊教他要敢作敢当,他自己选的,就算没有他也认了。
黎青崖故意将摊开手的动作做得十分缓慢,鹿昭白一双眼紧紧黏在了他的左手上。终于,黎青崖的手完全摊开,一枚标准大小的绿色灵石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哎呀,被你猜对了。”
输掉游戏的黎青崖面露懊恼,但还是“愿赌服输”地拿出一个木盒递给鹿昭白,并趁机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