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谨道:“你这爱看热闹的,也会嫌人多啊?”
白决笑嘻嘻凑到他身边:“人太多就没有二人世界了嘛,走,我们去西城看看。”
裴谨十分受用地握住白决软绵绵的手,和他一起在街上旁若无人地跑起来。人山人海被甩在后面,乱七八糟的香气酒气也逐渐飘远,鼻尖只剩下心上人发间的清甜。
白决在他眼中,好像突然变成了一只小白狐,毛绒可爱,奔跑间笑着回眸,七分清纯三分媚,街上的光景都虚幻了,天地间只余下他们两个。
裴谨将他的手握得愈发的紧。
宋杳杳说的许愿圣地,原来就是一颗参天古木,善男信女们用红绳穿过木牌,把心愿挂在树上。
白决在边上买了两块带红绳的木牌,递给裴谨一只:“来都来了,我们也许个愿挂上去吧!”
白决一边说就一边屈指在木牌上描画起来,裴谨怔怔拿着木牌毫无头绪。
白决瞄了他一眼,不出所料道:“啧啧,不愧是应有尽有裴仙师啊,连愿望都没有。”
裴谨撇撇嘴:“想要的当然是靠自己去争取,我从来不信许愿就能得偿所愿。”
白决道:“可是天下间总有些事,是要靠运气的。许愿,就是许个念想,让自己就算努力全落空了,也别太怨怼嘛。”
听起来还是很没意义。裴谨歪过身子看他在牌子上写了什么。
只有四个字;往者不谏。
裴谨奇道:“这也算愿望吗?”
“算是自我开解?”白决偏偏头,“对自己的期许吧。”
这“愿”倒是新鲜,裴谨不禁问:“为什么是往者不谏?”
白决两手捏着木牌,环顾着古木周围的人间烟火气:“我以前总是在想,若我当初没有修仙,应该就像这里的平凡人一样碌碌无为过完一生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不行,那就遇不到我了。”裴谨立即接道。
白决笑着捏住他的两片嘴唇叫他不要打断:“最开始修仙,我有不服和轻狂,别人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我也能成为仙门数一数二、让别人都侧目的高手。我拼命修习,想让所有人认可我。
“后来我的确成名了,许多人认可我,许多人排斥我。那时的我回忆起快乐,想到的却都是还在聆玉章,和你潇洒快活的日子。”
裴谨眼神深邃了几分。
白决拉住他的手:“后来去了北邙,见识越广,烦恼也越多,又开始想着在薄暮空潭时的无忧无虑。”
“逃亡的三十年里更夸张,想到快乐,我竟然回忆起白亭玉时,那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回来以后,见识过那么多人人鬼鬼,就在想,你说修仙到底为了什么呢。窥见了天道,又如何呢,人间疾苦,依旧不会变啊。人世变迁,沧海桑田,来来回回还是那些事。”
他垂下头看着木牌:“所以我想提醒过自己,过去的就都过去吧。我太容易沉湎回忆了,感情也是……其实,未来犹可追,对吧?”
裴谨捏了捏他的脸:“是啊,人活一世本就如此,有了七情六欲,从此忧多乐少。和你分享快乐的人不一定理解你的痛苦,知悉你经历的人不一定明白你的苦衷,每个人看别人,都是隔岸观火,偶然船只相靠,短暂取暖,而后一别又是经年。哪怕是高山流水的情谊,也有彼此体会不到的孤独。
“裴潇修仙修了一万年,救的人比你见过的还多,可这世间还是有人欢喜有人忧,你呢,心存善念,真诚待人,还不是常常有口难辩。若修仙真修到无所谓人间世,无所谓人间情,超脱自然,再无悲喜,不是和死掉也没有区别?”
白决轻声一笑。
裴谨忽然也抬起手指,在自己的木牌上写了四个字,白决凑过去一看,写的是“无愧于心”
“是叫自己不要后悔么?”
裴谨摇头:“不后悔也太难了,其实我现在也有没办法不后悔的事,往后也不能保证不会有,说不定每天都继续有。但不管怎样,成仙以前,我们终究还是活着的人。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未来又将发生什么,眼下能做的也只有,俯仰天地,无愧于心,如此罢了。”
“听起来像是劝慰我。好吧,我赞同。”白决把两个人的木牌并在一起,笑道,“两个不是愿望的愿望。”
裴谨提起红绳,把他们两的牌子穿在了一起,并指拈诀,将之挂在了古木的树枝上。木牌没入了无数个平凡的心愿中。
白决忽然很正式地站到裴谨正对面,直直看着他的眼睛道:“好了,往者不谏,无愧于心,古木为证。接下来我问你答,五个问题,不准骗我。”
裴谨一怔,没来由生出一阵慌张来:“好。”
第72章 肝胆与共02
白决忽然说要问五个问题,裴谨紧张得如同年幼练剑时,偷懒荒废了学业月余突然被通知隔天要进行全岛修士考核。
他想不出有什么问题要问得这么正式,心虚使然,隐隐预感到一些害怕的事情。
白决的第一个问题却是:“你真心爱我么?”
裴谨松了口气:“真得不能再真。”
若白决想听情话,他可以连续说上两三个时辰不带重样的,然而这口气还没卸完,白决陡然抛出第二个问题:“为什么重铸枉清狂?”
裴谨脸色蓦地一白。
重铸枉清狂不该是“裴听遥”做的事,白决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刚才还伶牙俐齿要滔滔不绝的模样,现在变得如同舌头打结,裴谨半天没发出半个音节来,脑子在飞快的转动。
白决提醒他:“不、准、骗、我。”
那一瞬间裴谨脑子里闪过了十几二十种想法,没有一种不能完满地圆下那个谎。可白决专注地看着他,他便没有了撒谎的勇气。
长痛不如短痛。
他按捺住情绪,哑声道:“为了找你。”
“是怎么做到的。”白决接着问。
如果说上一个问题,裴谨还能骗自己那是白决问问而已,那么这个问题白决问时的神情让他明白,他要问的对象昭然若揭。
他知道我是谁了。
他知道。
裴谨心慌意乱,几乎丧失思考的能力。
白决耐心地等在原地,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只是裴谨知道,这五个问题,他一定要问完不可。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表面的冷静:“用心血。”
白决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心血铸剑,对修士的损伤极大,而且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恐怕是日日取血。纵是崖岛坐拥灵芝仙草无数,日日进补,没有几十年也没办法行动自如。
“所以……那三十年才没有调查过我的事……?”
裴谨还没回答,白决蓦然道:“等一下,这个问题不算。第四个问题。”
“那日在岘山,为什么和我一起立血誓?”
裴谨轻轻笑了一下:“因为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白决眼眶一刹那便红了,从裴谨说用心血铸剑,他其实已经料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亲耳听他说出来,心中还是震动不已。
那个时候他不解裴谨的心意,以为他只是为了促成旧案重查,是为了胸中大义,并无私情。而且他想,裴谨是有退路的,就算自己三日之内没能找出元凶,以岑灵韵和裴潇的交情,又怎会为难裴谨呢。
他当时就想问,但事态紧急,便一直推后不表。
而且问了又能怎样?是他亲口和人家说,我与你只做朋友。
好在及时想明白,没说出更多不可挽回的话来。
白决轻启朱唇,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装作裴听遥?”
裴谨终于明白这五个问题没有给自己退路,白决确实已经知道了,早就知道了!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算了,那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完了。
裴谨避开了白决的目光,凄惨一笑:“对不起。”
“我要答案。”白决追问。
“因为不想失去你。哪怕用谎言把你留下。”裴谨再度闭住了眼睛,“对不起,我就是这么卑劣。他从来没有回来,一直都是我。我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看来早就露陷了?”
他退后了一步:“对不起。我不会再……骗你了。这些日子算我赚的。你如果不想再看见我,我现在就……”
裴谨身子转到一半,被白决猛地撞进怀中,撞得整个人一踉跄。白决似要用尽毕生力气地抱住他,脸埋进他的肩窝,闷声道:“傻瓜!”
裴谨在原地发懵。
“我第一天就知道你是装的。”白决道。
“……你说什么?”裴谨这次是真的傻掉了。
那么早。
震惊、茫然、慌张……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其中还生出了一丝喜,像即将破土的嫩芽,要长成狂喜的模样,但想冒头又不敢,怕乐极生悲,然而按捺不住,只能先微微地喜一下:“你……知道,而且,还……接受了我?”
裴谨问出来,声音都是抖的。
白决在他下巴上惩戒地咬了一下,随即又笑:“给你个机会,也问我五个问题好了。你问我答,绝对不骗你。”
裴谨喃喃:“不用这么麻烦,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还要我么?现在这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