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叫人扯着铁链带上了两个奴隶,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和一个青年男子。将军道:“来,白亭玉,你杀了他们其中一个,我就放另一个走,怎么样?”
同伴笑道:“真是天大的好事,杀一个救一个,白亭玉,高兴吧,快选啊!”
白亭玉的眼神落在那两个奴隶身上,青年男子在不住的发抖,身上的锁链碰的一直响,而老人目光呆滞,已无求生的意志,似乎怎么样的无所谓。
将军扳着他的肩逼他赶紧作出选择,否则就把两个人都杀死。
他胸口剧烈的起伏,抬起手,在倒数声中闭上眼睛一剑刺入了老人的心口。其他人像见了血的蚂蟥一样跳跃欢呼,白决转过脸去,泛起一阵恶心。
接下来又是一对奴隶,母亲与襁褓中的婴儿,若杀了大人,这婴儿无人照顾又怎能活下去。他是不是还该拜谢将军,至少这选择一目了然。他当着女人的面亲手杀死了她才出生不久的孩子。然后又是一对……
直到他心爱的姑娘和另一个男子被绑着押了过来。
白决好像已经失去了五感,安定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不但能把人的身体冻僵,还能把人的心冻麻木。
那个男人是百灵的情郎,哭着用蹩脚的汉语求白决饶他一命。百灵披散着头发,衣服也有几处被撕碎的痕迹,跪在那里很平静地用羌语请求白决给她一个痛快。她说如果他杀了旁边这个人,她也会跟着自戕,不如杀了她,放了他。
将军捏着白决的脸问他:“这女人和你说什么?”
白决道:“我听不懂。”
他眼睛一闭,流下一行泪来,锋利的剑刺穿了她的身体,百灵带着笑倒下,最后说了一句什么,白决这次真的没有听懂。
他的手抖到拔不出剑,将军笑着一把将他推到在地,他看着倒在他周围的一具又一具尸体,他们的生命俱都结束在他的手里。这场游戏终于结束了。
将军在谈论着明日攻城的计划,那个小国明明已经投降了,提出明天在城头交换两边的战俘,可将军打算假意交换,等城门大开就攻打进去屠城。
白决从雪地里勉强撑起头,垂眸看了看底下,自己的脸原来无知觉地被将军粗糙的手指割破了皮,流出了血,一滴一滴砸出一个小血坑来。
他陡然从那触目的红中惊醒了。
“喂,白亭玉!”
冷冰冰的一团气息一直在他身边晃来晃去,他挥了挥手想驱散这冷意,好像挨到了什么水一样的东西,抬头一看是裴听遥。
裴听遥少见地蹙紧了眉头:“你没事吧?”
白决扯过被子将自己裹紧,抱住膝盖摇了摇头:“没事,梦而已。”
“梦啊,至于吗。”裴听遥哼道,“你不知道你刚睡着时表情多吓人,我还以为你要死在梦里。怎么,梦见催债的了?”
“很吓人吗?”白决问。
“……”裴听遥总觉得他不对劲,现在的白决和平时的白决判若两人,沉默地观察了他一会儿,看不出什么来。
过了一会儿白决还不说话,他不耐烦地指着枉清狂:“没事的话管管,吵死了,吵得我睡不着。”
白决怔然转头一看,枉清狂又在嗡嗡震响,浑身四溢出黑气。他嘴唇一抖,缓缓伸出手来覆在了剑上:“你也冷吗?”
裴听遥转到白决面前,狐疑道:“你冷?屋子不是挺暖的吗。”他盯着白决有些苍白的脸,忽然很想试着摸一下,试试温度,他很快被自己这想法弄笑了,他干嘛关心白决死活。死了就死了,下一个更乖。
枉清狂在白决的安抚下竟然奇迹般安静下来了,白决轻轻摸着剑身,像摸什么小动物一样。
裴听遥不由又想,算了,还是这个吧,这个能让他睡好觉。
“剑为什么会吸收那么多戾气呢?”白决忽然问他。
裴听遥挑眉:“造孽太多呗。”
“那,你呢?”白决看向他,“你算不算是冤魂的集合体?陶仙师说剑灵是会吸收祭了剑的魂魄的。”
放屁,当然不是。裴听遥撇了撇嘴,就算他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灵,好歹也知道识海里有几个人。就他一个!
可他还没来得及反驳白决呢,白决就忽然站了起来,把手朝他贴过来。
裴听遥退后一躲:“说了多少次,不喜别人碰我。再说你又碰不到我。”
白决没有在意,手仍然在空中沿着他的轮廓游走,停留在了心脏的位置,他喃喃:“我会给你们自由,再等等。”
裴听遥一振袖,灵力把白决推回了床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冷道:“我谁也不是,你神经错乱就赶紧睡觉吧。”
白决仰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轻轻一笑:“好吧,不管你是谁,我都会给你自由,裴听遥。”
向来牙尖嘴利的剑灵蓦地脑子空空,平生第一次在目光交汇时率先转开了眼睛。
他退开两步,躲开窗子照进月光的地方,黑袍融进了黑夜中,独自面壁了好半天,终于想到要怎么刻薄地堵回白决方才那句示好——
“你先搞定你自己吧!连个普通败类都打不过。修炼这么久,是头猪也该结丹了。”
等你结了丹,我就取走你的灵丹,给你个痛快,届时用不着你绞尽脑汁做什么努力,我自然能获得自由。
可他再一转回身,漂亮蠢货已经规规矩矩盖好被子,在静谧的月光下重新睡熟了。
第7章 澶溪寻仙06
白决这几日频频生梦,睡得实在不香,一到半夜就惊醒,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什么精怪魇住了,裴听遥那只不可理喻的有毒剑灵嘲讽说是被“作精”魇的。
白决懒得理他,去问宋杳杳这个百晓生讨一些助安眠的药来,顺便把总是忘记的书阁钥匙放回她兜里。宋杳杳说这种内服的丹药不能轻易给弟子,要去医门或者药门诊断一下。
白决寻思药门是不是就是炼丹的,于是问师姐:“药门在哪儿,我去诊诊看。”
师姐:“出门左拐金银台。”
又随口问曰两门有什么区别,答曰一个医人一个毒人。
白决灰溜溜右拐去了医门。
医门所在的城郡名叫细草香闲,出了幽雅清香的聆玉章,再来这里有种离了京城进了村的感觉。村口立着个指示牌:看病右转三里小洞幽。
以前白决还在中洲时觉得修士们都是神仙,甚至现在也有这样的感觉,完全没把自己纳入修士之列,自己是会失眠的寻常人,可是神仙也会生病吗?
能与他讨论这个问题的只有枉清狂里那只带刺的剑灵,白决想想还是算了。
他来到这个“小洞幽”,看着眼前破败的灰墙红瓦,霎时犹豫了。剑灵神不知鬼不觉冒了出来,站在他身侧睥睨这个洞。
“你确定这不是狗洞?”
白决瞪他一眼:“狗钻的才叫狗洞,我钻的就不是。”说完他不客气地弯腰钻了进去。
洞里拴着的一条大黄狗登时冲他吠了起来。
白决:“……”
裴听遥嗤笑一声,从墙的上方越了进来。
白决鄙夷道:“翻狗洞比钻狗洞高贵在哪里?瞎讲究。”
裴听遥:“高贵在狗翻不来。”
白决当即就要抱着大黄狗翻墙。
洞深处,一个药门弟子朝外喊道:“嘘,大黄,莫冲动,冷静点。”
白决:“……”总觉得全世界都在内涵我。
身着灰褐色短打的药门弟子掀开悬挂在洞中间的碎布帘冒出头来:“哦,来人了。两位道友是来问诊的吗?”
“只有我。”白决跟着他进了布帘里面。还真就是个洞,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几个弟子趴在地上抱着书本或是绘有经脉的人偶写写画画,引他进来这位就站在原地,给他二人周身设立了两道光障,把裴听遥也隔绝了出去,问:“说吧,什么毛病。”
谁知道裴听遥也面不改色地穿进来了。药门弟子一愣:“好身手。不过尊重道友隐私,你还是……”
裴听遥:“没事,他不介意。”
白决:……我介意。
算了,白决认命地摆摆手:“随便他吧。我们说我们的,我就是失眠。”
那弟子点头示意他继续。
白决:“?就,失眠啊,抓点药?”
被问诊的人适当表露出一丝疑惑。
白决:“???怎么了。”
两人面面相觑,头顶上一个比一个问号大,药门弟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友,你说的,是身体疾病吗?中洲人才会感染的那种?”
白决:“……”原来神仙真的不会得病吗。
他握住对方的手,笑了笑:“道友,那你在这,看什么病呢?心理疾病?”
“是啊。”对方理所当然道,“每年新晋的修士们生活和修炼上总会遇到些过不去的坎嘛,我们小洞幽就是为广大澶溪同门排忧解难、疏导开解的啊。我以为你说失眠,是心理上有什么难关呢?”
白决想了想,继续笑道:“啊,是的。就是心理难关,导致我失眠了。所以能开点药吗。”师姐明明说这里有药!
对方道:“你说说什么难关,我听听程度才好对症下药。越具体越好,否则不可以随便给你抓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