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拍枉清狂,叫道:“裴听遥,我师姐想你了,你要不要出来说两句。”
宋杳杳并不知裴听遥在剑里,以为白决在开玩笑,努着嘴道:“谁想那个人,我讨厌他还来不及。”
她站起身来掸掸衣角:“好了,我来找你就是想拜托这件事,事说完了,我去找谅谅了。我们澶溪第一小师弟,明天一路顺风。”
“什么第一啊师姐你也折煞我……”白决打了个寒颤,“还‘谅谅’,噫!……师姐慢走。”
宋杳杳前脚走,裴听遥后脚就从剑里出来了,抱着胳膊懒懒道:“叫我何事。”
“你来晚啦。”白决打量了他几眼,笑道,“裴大人,你睡了一觉好像正常多了?我看你暴躁就是缺觉缺的,以后多睡睡吧,啊?”
本以为裴听遥嘴那么毒,肯定要回敬他几句好听的,没想到裴听遥是直接选择动手,走过来拉他衣领。
白决扒住自己的衣领往后仰:“别别别你干嘛,你不会又想在这……不行不行!”
裴听遥道:“给我看看好点没。”
白决怔了一下,手微微一松,裴听遥拉开他的衣领,检视上午勒伤的地方。其实不严重,当时看着通红一片,白决抹点药就消下去了。
裴听遥冰凉的灵态抚过他的脖颈,落下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我想去找找主体。”
“什么?”白决惊奇抬头,“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还不在意他的存在……?”
裴听遥半天没有回答。白决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担心地问:“裴听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难道灵识出了什么问题……”
“没什么,”裴听遥道,“只是想看看。”
分明就有什么。白决心里不是滋味,一方面担心灵识离体的未知副作用开始发作,另一方面,他莫名很拒绝去找什么主体。找到了以后呢?灵识该不会要和主体融合才行吧?
那时裴听遥还是裴听遥吗?
可是,他总不能因为这自私的想法,就去阻止。
他低低地道:“好,那就找找看吧。此去北邙,枉清狂曾经的某个修士主人,没准能认出剑来。”
*
崖洲岛此时是紫熏梧桐开花的季节,一排排苍遒的古木上结出茂密的紫色花絮,风一吹,如烟雾一般飘散在整个岛上。
本该是赏心悦目的节侯,金蕙打算摘些紫熏梧花回去给裴潇做个安神的枕头,走到熏梧院却听见银盏躲在树下悄悄哭泣。
“银盏,你哭什么?”她走过去拍拍树干,探头看这小姑娘。
“又、又挨骂了。”银盏哭得打起嗝,一看来人是金蕙,忍不住拉住她倾诉起来,“是岛主命我去澶溪的,我回来给少主带了礼,他却怪我是非。”
金蕙了然地揉揉她的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少主的脾气。”
“可是,自打出了岛一趟回来,少主比以前还要喜怒无常。”银盏抱怨,“人家伺候个谁,跟上几百年也该跟出点感情了,我虽然伺候少主的时间短,少说也有百年了,你看他对我几时和颜悦色过?其他人说得对,少主真是个没心的。”
“银盏,说什么呢!”金蕙敲了她一下,“别跟着那些人乱嚼舌根。”
“金蕙,你跟着少主的时间长,你告诉我嘛,他们都说少主练邪功才成今天这样的,是不是真的啊?当年夫人……”
金蕙脸色沉了下来:“银盏,是不是我平时对你们太宽容,让你忘了自己身份。你再讲这些,我就打发你去守不渡海。”
银盏立即缩回了牵着金蕙袖子的手,低下头:“是我失言了。”
金蕙如今跟着裴潇身边,可她当年是岛主夫人的旧仆。
整个岛上除了裴潇,只有她知道三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事,裴谨的身体状况是怎么回事。当年裴谨一出生就丧失了一缕灵识,剩下的神识也不稳定,随时可能夭折,是夫人把诅咒过到了自己身上,随后仙逝的。这些事裴潇连裴谨都瞒着,却止不住扩散的风言风语。
她也劝过岛主,要不要把事实告诉少主。可裴潇总是犹豫说,还是等找到那个灵识,再说不迟。
她回霁风院时,果然又听见父子两人在吵架。
自从在澶溪宗,裴谨的身体出现大状况,就算再傻的人也知道那不是用一句“生病”就能揭过去的了。
裴谨当然逼问了裴潇好几次,裴潇皆避而不答。
“裴潇,你直说吧,我娘当年怎么死的,真是被我害死的?”里面,裴谨语气不善。他对父亲直呼其名的时候,通常意味着这谈话已经进行不下去了,很快就会不欢而散。
“谨儿……你又了听哪里的闲言碎语?”
裴谨冷笑了一声:“你少装作关心我的样子,我不稀罕。”
屋子里哐当几声,似是桌椅被劈了,裴谨撞开门御剑而去,裴谨站在原地叹息。
金蕙走了出来,轻声叫道:“岛主,你没事吧?”
裴潇抬眼看了她一眼,把脸埋回了手心:“金蕙,是你啊。摘紫熏梧回来了?”
“岛主,少主他……”金蕙欲言又止。
裴潇摇摇头。一代剑皇坐在满屋子狼藉中间,捂着脸沉默不语,看上去苍老而无助。他实在不知道该以何种模式与独子相处了,他严厉也好,溺爱也好,裴谨有时像颗捂不化的石头,没人能走近他内心。
良久,他哑声问道:“你说,是不是被耿道长说中了,谨儿命里真的没个‘情’字,连我这个唯一的亲人,他也不在乎。”
“别这么说啊岛主。”金蕙走过去,迅速整理一地的狼藉,“金蕙知道您是想把少主当朋友来相处的,可是有些重要的事您总是瞒着他,他觉得被欺骗了,不能怪他不再把您当朋友。”
裴潇揉着眼周穴道,筋疲力竭:“……可我没办法只当他的朋友。说到底还是怪我,我如果当年能保住他们母子无虞……是我没用。我找了三百年,连一缕灵识也找不回来,我真是太没用了。”
金蕙强撑起笑脸,说道:“会好的,岛主。会找到的。”
晚间,金蕙把赶制出来的紫熏梧枕抱去裴潇屋里,却发现人不在屋中。她出去找了一圈,随手揪来个弟子问:“看见岛主了吗?”
“回金蕙姑姑,好像往不渡海边去了。”
金蕙奇道:“去那里干什么?”
“方才少主乘船出海,离开崖岛了。”
金蕙一愣:“少主可有说去哪儿?”
弟子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谁也没带,自己走的。”
金蕙扶额:“那岛主呢,可有交代什么。”
“岛主说少主身体不适,不宜离岛,派了几波人出去找了。”
金蕙捏着怀中的紫熏梧枕,仰头看了看大好的天色,连连摇头。多好的节气啊,一个二个都往外跑,最好他们少主这次能带个体己人回来,好好欣赏一下崖洲岛月光下的绝美紫梧桐吧。
这一年年的,全被辜负了。
第34章 问鼎秋江05
白决一推开寝居的门,门口就站着一排慕真派给他的随从,见了白决,躬身一鞠。白决“啪”地又把门合上了。
“白公子,我们该出发了。不要给北邙留下个迟到的不好印象。”
白决没好气道:“你们走开我就能出发了。”
裴听遥坐在藤椅上优哉游哉地看一本话本,今天才从白决的书架上搜罗出来的,边看还边品评一番:“这狐女报恩,何以非得嫁给穷书生不可?中洲人没见过狐族,写的太虚浮。”
“裴听遥,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啊。我才不想被那么一群人跟着去北邙。”白决扑过来想扣住他的书,被他轻易躲开了。
“这个和尚也奇怪,捉了鬼不送回阎府,封在画中做什么?你看,后来果然就害人了。”
白决无语地看着他,气鼓鼓撇过头去。看到桌案上的镇石,灵机一动,想起了自己还有个麒麟来着。
他拿出鸿元尊送的那块石头,咬破手指把血滴上去。血一瞬就融了进去,暗石光芒大作,似有什么东西破石而出,白决慌忙推开窗,这石头脱离了他掌心,化作一道流光落在后院,而后,一只苍青色纹墨绿符文的麒麟兽长啸一声,从光芒中降生。
麒麟跺了两下脚,把裴听遥手中的话本都震掉了,隔壁院传来薛谅的大吼:“小师弟你又在干什么啊!!”
白决撑在窗框欢呼:“哇!好威武啊,嗨——麒麟兄!裴听遥,你快过来看。”
麒麟仰起头,很是骄傲的样子。下一刻它就被一颗石子丢中了头,嗓间闷吼两声,愤怒地朝窗子里瞪过来。
丢石子的是裴听遥,他弯腰捡起话本抖了抖,正眼都不瞧麒麟一下:“真吵。”
“麒麟兄,你会飞吗?你能带我去北邙吗?”白决问它。
麒麟不情不愿地哼了两声,算作应了。它又变回了高冷神兽,昂首挺胸,不与丢他石子的人计较。
白决不由分说拉住裴听遥,第一下没拽动,直接变出根绳子绕在对方胳膊上,硬施法绑着人跟他一起越过了窗子,兴高采烈地骑到麒麟的背上。麒麟双足一蹬,霎时便飞了起来,一掠千里,将底下的薄暮空潭甩远了,低头一看,最显眼的瀑布都变成了一个小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