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见雪衣青年的脸蓦然浮上两坨红,像涂了秋天熟透了的甜樱果浆。
画面一转,他回到了薄暮空潭,崖洲岛的仆人们一排又一排的前来为他送上贺礼,他叫住了为首那个丫鬟,从怀中取出一枚桃色的宝玉:“把这个给你家少主,告诉他,我一定会来找他。”
“真的吗?”丫鬟扑扇着大眼睛天真好奇地问。
“真的!”白决重重点头。
“不论……你的灵识飘往天涯,我的身体流浪海角,再相隔无数个三十年,我们都会重逢在最美的季节,到那个时候,就再也不分开。”
白决从漫天飞舞的佳人笑花瓣中苏醒过来。
“天啊……白公子你终于醒了!”
一个不认识的年幼面孔一惊一乍地从床边跳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跑:“你等等,我去叫慕宗主!”
“等……”白决徒劳伸了伸手,没留住跑的飞快的小修士。他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嘴唇,委屈嘟囔,“好渴哦。”
有一只苍白清秀的手将茶杯递到了白决唇边,白决一惊,才发现原来旁边还无声无息坐了个人。
那人扶起他:“师弟。”
是顾汝兰。白决就着他的手猛喝干了茶杯里的水,又续了两杯后,才悠悠叹了口气:“这里是哪里啊?顾师兄怎么在这儿?”
“是北邙。”顾汝兰道。“白师弟,你睡了整整十天。”
“啊?”白决瞪大了眼睛,随即无奈,“怎么我每次来北邙都这么狼狈?”
他的意识后知后觉的恢复过来,终于想起昏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裴谨呢?”
顾汝兰抿了抿嘴:“他比你早醒一天,不过他元气受损,醒来了一下又睡过去了,就在隔壁。”
说话间慕真也进屋来了,先前那个陌生脸孔原来竟还是个崖岛的仆人,冯友春本来是慕真的得力助手,她接连收此打击,险些一蹶不振,裴潇拨了些人手借给她。
白决看到慕真憔悴不少,下意识问:“宗主,你还好吧?”
慕真淡淡一笑,眼底有浓浓的乌青:“这次多亏你和裴谨提前封印住召魔令,结界没有打开,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白决喃喃:“我早该猜到……枉清狂就是召魔令。只是没想到冯掌门……”
慕真一脸疲惫:“是我用人不善。”
“不是你的错。谁都没看出来。冯掌……冯友春,他是为什么?”
“一个疯子罢了。”慕真摇头,不愿多谈。
顾汝兰道:“召魔令如今已被封印在中天界,实乃仙门幸事。”
白决已经挣扎着下了床:“我去看看裴谨……”
“哎,你慢点。”慕真扶着他,“急什么,人还能跑了?你封印召魔令时耗尽灵气,所受内伤不轻,需要好好再养上个把月才行。”
“就让我去吧宗主,走两步而已。”白决朝她撒娇。
慕真无奈,只好扶着他起身。
“师弟。”顾汝兰没有跟上去,白决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在身后叫住他。
“嗯?”白决回过头。
顾汝兰沉默了许久,终是摇头:“没什么,你去吧。”
“哦……”白决糊里糊涂地转过了身。
“你曾说我道心坚固,从来不乱。”顾汝兰在他身后轻轻一笑,“可知我的心,原也会为你而乱。”
*
裴谨似乎是有所感应,在白决踏进房门的一刹那,眼睫一颤,俄而缓缓睁开了眼。
裴潇本来守在儿子身边,见状一喜,倏然站起身走近。只见裴谨的一只手从被褥中探出来,欣喜的老父亲正要上前握住,那只手就绕过了他的,抓住了他身后一人的手。
裴潇一回头:“…………”
白决尴尬地笑了两声:“尊上。”
裴潇撇着嘴让开位子,让白决坐到裴谨身边。
白决本来想对着岳父大人谦让两句,但一看到裴谨如水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忽略了旁人,急忙坐过去,覆住了他的手:“我在呢。”
裴谨轻轻一笑:“近一点。”
他声音很低,白决没听清,俯下身去:“嗯?”
裴谨摸了摸他的脸庞,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白决懂了他的心思,微笑着在他掌心中亲了一下:“我没事,我很好。”
两个人互相握着对方的手,含情脉脉地对视,仿佛世间再没有其他人了。裴潇受不住,退出了房间去。
他现在才想明白,当初问星楼相术预言的血光之灾,恐怕指的就是枉清狂,他曾试图阻拦,可是他早该想通,与其说是因白决而起,不如说因自家爱子的心而起。
裴潇还记得,裴谨当年在崖岛画成了梦中少年画像时的表情,风流这一点,他的谨儿大概真是没有遗传到他,一眼心动的人,竟就执着的要心动一生。
一出门就看见慕真扶着额头十分疲惫地站在门口。
“尊上。”慕真听到动静有些茫然地抬头。
裴潇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澶溪宗什么风浪没见过,不都过来了么?”
慕真苦笑着摇头,又认真看着裴潇,看的裴潇都有了几分不自在。
“谢谢你,尊上。”
裴潇随便摆摆手:“不用。”
屋内,裴谨往床里面躺了一点,拍拍身侧,示意白决上来。
白决脸一红,回头往门口看:“不好吧?”
裴谨拉一拉他的手,声音仍是低低地:“过来,坐着说话费劲。”
白决一听,真怕他嗓子不舒服,连忙除了靴子和外衣往床上一趟,两人头挨着头,裴谨伸手把人往怀中一揽,哪里有刚才那没劲说话的样子。
白决察觉上当也晚了,顺其自然地由他吃豆腐,两人默默无声地躺了一会儿,白决摸了摸裴谨心口:“还疼么?”
“你在这就不疼了。”裴谨道。
白决往他怀里钻了钻:“那我哪儿也不去,就黏在你身边。”
“你说的。”
裴潇再度进屋时,白决已经躺在裴谨怀里睡着了。裴谨对亲爹做了个“嘘”的手势,剑皇的白眼直往天上翻。
过了会儿剑皇大人心中又涌上一阵委屈,用法术在空中写字问裴谨:以后还回崖岛吗?!
裴谨就两字:看他。
裴潇盯着白决从被衾里露出的一个发旋,不禁悲从中来。这小子能安心待在一个地方才怪,他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儿子被拐跑的未来。
裴潇:那结道侣总要在崖岛热热闹闹办一回吧?!
裴谨:崖岛又没什么好看的。
裴潇:可以办得好看!喜欢什么样就弄成什么样!
结道侣三个字让裴谨眼神一动,温柔地看向白决,少顷,还是抛出那两个字:看他。
裴潇终于明白自己儿子已经彻彻底底栽了。
*
白决果然不想去崖岛结道侣,他灵机一动,对裴谨说:“我们去中洲成亲吧!”
就这么一句话,离开北邙以后裴潇再没逮着儿子的半片影子。
修真界但凡有些眼力劲的都知道,鸿元尊上的爱子已经被澶溪那个白决迷得七荤八素,说东绝不往西了。
只是难免有人不敢置信,仍然登岛试图为自家爱徒说媒,每当问起裴家公子下落,都会得到裴潇一句没好气的回答:“去问白决吧!”
同样有仰慕白决的修士来到岘山澶溪薄暮空潭拜访,可是据说如今全心门上下只有一只肥溜溜的仙鹤见过白决本尊,听说给那只肥鹤投喂好吃的,他可能就会纡尊降贵,偷偷透露一点白决的动向。
但有几个人成功,就不得而知了。
在去中洲前,白决带裴谨去了一趟安禅寺祭拜陶漱。
“师父,你可以放心啦,召魔令已经封印,你用性命守护的,我也终于护住了。”
裴谨朝陶漱叩了头,心中道:您的徒弟,今后就交给我照顾吧。
拜别陶漱,两人出了安禅寺,走到墙角时白决忽然想起了那把伞,他把伞拿了出来,断骨已经被修好了,他堵着裴谨问:“说,为什么一直留着我当初送的礼。”
裴谨笑:“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白决动情地凑上头去,两人在佛寺外的菩提树下温柔地交换彼此的吻。
“原来堂堂崖岛裴公子,那么早就暗中倾慕我了呀,当年你见我还总嘴硬——”白决勾着他的脖子,笑得像只成精的小狐狸,若安禅寺真有佛性,合该镇了这妖孽。
裴谨挽着白决的一头乌发,手腕上还缠着紫色的麻绳,他吻去他眼角泄露的蜜意,轻声道:“不是那个时候。”
“啊?”白决歪了歪脑袋,露出不解的神色。
“还要早。”裴谨伸手遮住了他勾人的眼。
风来了,菩提树叶沙沙作响,洒扫的小和尚今天睡了懒觉,没瞧见树下相拥的一对璧人。
“那是什么时候?”白决心扑通扑通地跳。
“嘘——”裴谨一味笑,“不要吵到佛祖。”
他低头再度吻住意中人。
白决一抬手,青竹伞遮住了两人的半身,只余下地上叠在一起的长长影子。
那个孤寂的雨夜也终于得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