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相当然记得,那时候敖印为了装病装得真切些,不顾劝阻服了些汤剂,损了身子,这几枚丸药是龟相特意开来用以拔毒的。
但看敖印的情状似乎并未用过,龟相皱眉接过,“有何不妥?”
“您仔细瞧瞧,这便是您开给孤的药吗?”敖印面无表情道。
龟相一听这话来得厉害,自然不敢马虎,先放到鼻端嗅了嗅,又掰开尝了一丁点,不由得大惊失色,“此物从何处得来?”
敖印冷冷说道:“您也觉得不对吧?这哪是药,分明是毒,孤竟不知几时这般招人恨了,连龟相也想毒死孤。”
龟相只觉冷汗涔涔而下,忙伏地告罪,“殿下明鉴,微臣并不知此事,臣是被冤枉的!”
天地良心,他活了大半辈子,对老敖家可谓忠心耿耿,何苦胡子都花白了还来生事?况且除掉敖印对他毫无好处,他又不姓敖,这帝位落不到他身上,反倒引火烧身。
龟相愈想愈是寒颤,此人居心之毒可以想见,一旦此计生效,非但三殿下性命不保,他这位历经数朝的老臣也会因冤被杀,龙宫危矣!而能从中得利的人……是大殿下,还是二殿下,还是其他海族龙君派来的奸细?
短短刹那间,龟相脑海中已转过千百个念头,他重重顿首,决然道:“请殿下允老臣彻查此事,老臣定将给你一个交代。”
敖印今日撕破脸的目的旨在震慑人心,他当然亦不信是龟相所为,若他失去了这位忠诚能干的臣子,那幕后之人或许便该得意了。
敖印因只淡淡道:“那孤就将此事全权交由你负责,但愿龟相莫要令孤失望。”
龟相唯唯答应下来,又珍而重之地将那瓷瓶收起,正色道:“臣定不辱命。”
不过三殿下倒也着实机警,那丸药与他所赠一般无二,光看外观决意察觉不出来,三殿下倒是半点没上当。龟相不禁好奇问道:“殿下原来还识得药理?”
敖印这回的微笑却诚恳多了,“孤不懂,自然有人懂。”
因将那日白啾阻他喝药之事原原本本说出来,言语里不无得意——免于中毒事小,难得的是小胖鸟竟这般关心他的饮食起居,真是贤惠极了。
龟相听说是从昆仑山五毒木中炼出的毒汁,心下便有了计较,决定依着线索查去。这般看来,白家那窝不学无术的鸟儿还是有点用处的,不过这难道不叫碰巧的事么?难为三殿下洋洋得意,说得口沫四溅,都快把那呆瓜鸟夸出花了。
龟相从来不觉得白家人多么聪明,亦不觉得那鸟儿配得上自家殿下,不过,谁叫三殿下喜欢他呢?旁人也没法子。大约这就叫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吧。
方才流了半天的汗,龟相顿觉口干舌燥,因看桌上还有些残酒,便继续小酌起来。
忽见屏风和一架红木圈椅搭救的缝隙中,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年郎费力的挤进来,他身上只穿着亵衣,显然是刚起床。
敖印一眼瞥见脸色却黑下来,快步上前将他拽过屏风,一面冷着嗓门道:“你就穿成这样四处闲逛?”
白啾扁起嘴道:“谁叫你自己偷吃好吃的,也不叫我。”
方才一觉醒来,枕畔人影没见着,还以为敖印真个离客栈出走了,亏得他打听清楚,得知敖印到楼上来用早膳,这才千里追夫般赶了来——竟敢瞒着他好吃好喝,简直可恶。
白啾正觉得饥肠辘辘,因捻起一枚牛肉干放入嘴中咀嚼,又顺手抓了把兰花豆,这时他才看到一旁长须飘飘的驼背老头儿,身子顿时僵住,口中衔着的牛肉丝也掉下来。
龟相努力朝他挤出一个善意的笑,既然是三殿下看重的人,他最好也表示亲近。
白啾却已怯怯的躲到敖印身后,小声唤道:“丞相您好。”
他对于龙宫的人仍是有一种疏离与畏惧,尤其似龟相这样位高权重之辈。敖印是个例外,因他俩已经很相熟了,不过在外人面前,白啾还是有点张皇失措。
他本来还以为敖印在这里吃独食呢,原来龟相也在这里,这么说来,他方才那些鲁莽粗俗的举止都叫老人家看去了,白啾森森感觉自己形象覆灭——虽然他本就没啥形象可言。
龟相却只饶有兴致的同这位王子妃招呼,并未指责白啾举止失度。开玩笑,三殿下都没说什么,他又怎敢置喙?那叫做越俎代庖。
白啾无法领会对方的好意,只得畏畏缩缩揪着敖印衣襟不放,在他看来,这两人继续方才的谈话就行,最好当他不存在。
龟相身为龙宫的外交大臣,自然长袖善舞,亦且善于辞令。但见他变戏法般的从衣兜中掏出一个锦匣,里头却是一件衣裳样的东西,层层叠叠,极为致密。可谁知展开一瞧,却既轻薄又透气,仿佛满室生光一般,一看就是难得的宝贝。
龟相得意道:“这是鲛丝制成的纱,用来做寝衣最好,老臣远道而来无力负担辎重,只能拣轻薄者携带,还望二位莫要嫌弃。”
他却心知肚明:这么好的东西,能嫌弃才怪呢。
敖印是识货的,自然看出这鲛纱所值不菲,尤为难得的是它的用途:若制成亵衣穿在身上……敖印看了看白啾那身纯白细棉布织的厚厚衣裳,再想到他穿着鲛纱身躯影影绰绰的模样,光是这么一想想,就觉得鼻血都快要喷出来。
敖印抬手捂了捂鼻子,努力将那股热意摁下去,又佩服的看了眼龟相:难怪世人总说姜还是老的辣,他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第30章 夜会
白啾压根想不到这衣裳的玄妙之处,反而极为煞风景的道:“我觉得做窗帘挺合适。”
龟相忍俊不禁,差点喷饭,昆仑山上那些妖怪果然还是小家子气,这样名贵的东西拿去做窗纸?亏他想的出来。
孰料敖印却认真点点头,“好,你要是喜欢,到时候裁一匹给你糊窗纱。”
龟相不禁愣住,还真答应他啊?这太宠了吧?他忽然有些心疼,想将贺礼收回来,免得白白糟蹋,忽见敖印用力瞪他一眼,龟相只得讪讪将抱着锦盒的胳膊松开。
真的好心疼……
他哪晓得敖印这东西狡猾得好,不过是先哄着小胖鸟罢了,到时候认真穿在身上,不怕白啾不动心——敖印对自己的身材还是挺有自信的。
龟相见他们俩好得拆不开,浑然如忘我一般,知晓自己不该多打扰,因起身道:“那老臣就先离去了,殿下也请先做好准备,后日老臣会来住持礼典,还望殿下记得早些前来。”
敖印点点头,十分客气的说道:“劳烦您了。”
龟相这样为他任劳任怨,一声谢还是值得的,当然这老家伙期待地也许不止一声谢,敖印决定到时多送他百坛汾酒,这下总该没话说了吧?只怕这老头懂得节制,可别醉醺醺的将东海都给搅翻了。
一见龟相施礼告退,白啾便迅速地脱离敖印怀抱,抓起盘中的兰花豆一粒一粒往嘴里放,嘎嘣嘎嘣嚼得有滋有味。
敖印候他吃完,方才贴心的脱下外袍给他披上,又小心遮掩着领他出去。即使那件内衫牢牢覆盖住白啾的身躯,别人根本看不到什么,可敖印仍是醋妒的予以侵占,在他眼中,就连白啾细细窄窄的脖子连同那两截白皙剔透的手腕都是他所有之物,别人连看都不许看。
他就是这么个不讲道理的人,他乐意。
龟相曾为现任龙君以及大王子先后举办过婚宴,做起这些事来自是轻车熟路。依照民间的规矩,还该合一合两人的生辰八字,不过白啾早就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了——连他爹娘都一并不记得,所以白啾这百年来竟没举办过一次生日。
敖印怜悯的吻吻他的额头,道:“那就把咱俩成婚这日定为你的生辰,以后孤来给陪你过。”
哎呀,真是肉麻得没眼看。龟相老脸发红,遂轻轻咳了咳,打断二人的恩爱,道:“那就依三殿下所言。”
于是他便按照敖印擅自定的日子用龟甲卜了一卦,结果惊讶的发现两人的命格竟搭配良好,不得不说是一种奇迹。
也许冥冥之中,三殿下就该纳一只鸟儿为妻房吧。龟相嘀咕着,遂抖擞精神,认认真真的操办婚宴。
结亲的两方按说在婚前是不能见面的,为此龟相还特意租了两栋宅邸——反正三殿下付账,花别人的钱有什么可心疼的?
尽管这一龙一鸟十分黏糊,恨不得日日夜夜都腻在一起,龟相仍是硬起心肠将二者分开,又叫那名为阿黑的小刺猬领白啾出去散心,省得二人私底下见面。龟相在某些时候古板得近乎固执,既然答应做这个傧相,他自然要按部就班走完全部流程,半点也不能出错。
不过他在见到那刺猬妖的古怪模样时,心底着实颤了颤,因敖印曾半开玩笑的说:白啾有意帮他与这刺猬妖做媒。
龟相打了千百年的光棍,早就学会自得其乐,根本不需要有人作伴,无奈那好事鸟儿颇为得宠,龟相唯恐这位王妃赶鸭子上架,硬逼着自己与那只臭烘烘的刺猬相亲,那可就不妙了。
谁知阿黑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兀自携上白啾的手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