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你。”林克说。
“那你哥就淹死了。”
“我哥会游泳。”
“假设他不会游泳呢?在我的想象里他是不会游泳的。”
“那就让他在你的想象里被淹死吧。”林克大方地说,“反正是你的想象,你怎么想都行。”
凯撒好像是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但又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他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低头往下看,看到了下面如同风中烛火一般残存的微光。
到了目的地,林克将飞行器停的很远,两个人几乎走了三十分钟才接近那个入口,雨更大了,阴冷的空气差点把凯撒的手脚冻僵,他攥着林克的手,林克回头,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搓来搓去,凯撒低着头看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林克的唇角。
“走吧。”林克拉着他的手轻声说:“跟紧我。”
离着很远,高功率的探照灯就打了过来,林克和凯撒瞬间放慢了脚步,但是很明显他们今天运气不错,戴着的干扰设备骗过了面部识别系统,人工监控室里的人又明显偷懒了,林克担心的警报一直没有响起,两个人贴着没被灯照到的小路边缘,沿着铁丝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直到马上就要接近那个将近四米高的大门了,林克突然觉得他们今天简直幸运的过了头,里面安安静静的,就连一个人走过的脚步声也没听到,凯撒也感觉到气氛有点儿不对,他甩了甩手,尽量握紧手里长长的弯刀。
走到了门前,林克举起手里的钥匙放进锁前,还没贴近感应区,就听见里面一声惊天动地的狗叫,在寂静的夜里响的让人后背发凉,林克下意识地护住了凯撒,带着他后退一步,里面的狗叫声越来越响,突然地,狗“嗷呜”了一声,再没声音了。
林克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攥着手里的刀贴在门边,咔哒一声,门从里面开了,一只骨骼分明的手轻轻地掰着门,探出了半边身体。
林克闪电似的冲过去,唰地一下将刀抵在对方的脖子上。
“别动。”他压低了声音威胁,“你是谁?”
“队长!”城河的声音在门后面响起,激动的不可自抑。
“……城河?”林克放下了刀,将他一把扯了出来,“你干嘛去?不对,你怎么跑出来的?”
“我想去找你啊我!”城河简直要原地爆炸了,“你跑哪儿去了你?!你知不知道我媳妇被关在哪儿了?你哥死活不肯见我,我都急死了!”
“嘘嘘嘘——”林克安抚他,“里面怎么回事儿?”
城河说:“放倒了。”
“你杀人了?!”林克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没杀人,麻醉针,狗都没杀,这节骨眼了我敢杀人吗。”城河叹了口气,“他们说你把凯撒带走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一直躲在林克身后的凯撒突然出声,把城河吓了一跳。
“你们回来干什么?”
林克没多犹豫,推他进了门,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个士兵,还有两条狗。他把事情简单对城河说了,沉默片刻,他又说:“你现在走吧,我们的飞行器停在外面,我记得你有权限开。”
“我往哪儿走?”城河掂了掂手里的麻醉枪,“别废话。”
林克拍拍他的肩膀,也不多说什么,仿佛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示意他跟着自己往前走,林克低声问:“今天看见我哥了吗?”
“看见了,我要和他说话,他不理我,脸臭的要死,我跟了他一路,他现在应该在办公室……怎么等他也不下来,我一着急就想跑出去再说,没想到碰到你了。”
林以太的办公室和齐十景一栋楼,虽然他不经常回来,但是那栋楼里视野最好的一间房被留给了他,林克知道位置。
三个人今晚就像是被幸运之神庇佑了似的,一路畅通,除了中间城河差点儿被狗咬了之外连一点意外都没有,城河忍不住说:“队长,你听过一句话吗,当你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全世界——”
“全世界都会来给你捣乱。”林克冷静地说:“不要继续说了。”
可林克担心的毒奶并没有实现,直到上了那栋办公楼的电梯,还是没有人来阻拦他们,电梯里,林克忍不住说:“人都去哪儿了?”
“人都去外面找你们了啊。”城河说:“谁想到你们还会回来,所以我说,当你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全世界都会为你滚蛋。”
他话音刚落,电梯就无声地打开了,林克深吸一口气,走到林以太的办公室门口,慢慢地敲了三下门。
“谁?”里面有个模糊的声音传来。
“哥。”林克说:“是我。”
两秒过后,门被打开了,林以太显然是被他气得不轻,准备了满肚子的话骂他,但还没等林以太骂出口,林克就干脆利落地将他制服,牢牢地把手铐铐在了他的手腕上。
“林克!”林以太怒目圆睁,“你疯了吗?”
“城河。”林克说:“抽屉里有应急医疗箱,里面有止血胶带。”
唰,城河心领神会,随手撕了一块胶带,贴在了林以太的脸上。
一时间,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只剩下几个人激动的喘息声,逐渐地,林克的呼吸平静下来,他走到办公桌前打开了林以太的电脑。
需要密码。
想了想,林克输入了自己的生日,只一次就试对了,他抬头看了看林以太,又心情复杂地把眼神收了回来。
城河其实是最紧张的,他看着林克煞有介事地操作着电脑,还担心他弄不明白,没想到不过三五分钟,林克就对城河说:“把我哥带过来。”
凯撒抱着肩膀在一边看热闹,眼睁睁看着林以太疯狂挣扎,还是被林克和城河强行压着,拿指纹和瞳纹解了锁。
林克把储存卡接入投屏系统,本来一整面明亮的白墙突然出现了那个血腥的画面,凯撒看着屏幕里的自己一次又一次被杀死,肩胛骨处莫名的疼痛又出现了。
这就是一切的终点。
他想到了杜坦那张有恃无恐的脸,想象着他看到自己突然铺天盖地地出现在世界的每个角落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你好,杜坦,你在看我吗?我希望你好好地看着。
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可以无法无天,任意妄为的游乐场。
摄像头对准了凯撒的脸,林克看了看他,问:“可以了吗?”
“可以了。”凯撒说:“开始吧。”
林克启动了系统,一瞬间,刺耳的警报响起,由远及近,凯撒看清了屏幕里自己的脸,还是那副样子,干净,年轻,像是永远也不会变老,但是易碎,似乎随时都会死去。
警报一直在响,这是紧急状态下的警告装置,凯撒沉默不语,只看着屏幕里自己冷静的眼睛。
“首先我要说明,这不是灾害预警,不是突发战争,请大家不要惊慌。”他开口了,“你们好,我叫凯撒,我的身份是共生体。所谓共生体,就是人类制造出来的、辅佐人类在战场上杀敌的战争机器,你们可以把共生体当作一把有思想但是听从命令的枪,至少在我刚刚被制造出来送进三区的军需库里存放的时候,我是这么认为的,但实际上,我的身体里,还有一个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人。”
“服役于三区驻军的杜坦上将,你好,我相信你是最清楚关于我身世来龙去脉的人了,因为是你一手策划了整件事。”
他态度平静,头脑清晰,像是得到了什么神喻一般,把曾发生过的事精准无误说了出来,不带一丝个人情感,喜怒哀乐全都消失,身后的背景墙一次又一次重复播放他被杀死时的场景,天使的翅膀在震颤,洁白的羽毛纷纷掉落,鲜血横流,少年死去又复生,周而复始。这画面传到了一到九区所有点亮的屏幕上,和他暗红色的瞳孔一起印在每个人的心里。
“在未曾得知自己身世的真相时,我疑惑自己为何会拥有自主意识,在一次跟随任务的过程中,我曾在完全主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杀了一个人,这个人名叫扑满,是杜坦手下的一名士兵,我杀他的理由,因为他想杀害我的朋友,并且在杀害之前,还想用非常残忍的方式对我的朋友进行侮辱和伤害,我们的法律,是允许人去自卫的,但是法律对非人类无效,也就是说,无论我们怎样被对待,都不可以反抗,不可以拒绝,但没人说过一个不字,我们不可以说,你们永远不会说,让一个有人类意识的个人遭到非人的虐待,我不得不说,这种经历是漫长的折磨。”
“在那之后,我又和我的朋友在绝境之中杀害了将近130个士兵,这是我至今为止犯下的最血腥的罪行,我不想隐瞒,也没必要隐瞒,我愿意去接受公平公正的判决,而不是像上次那样,被逼着承认我没做过的事情,即使这次的结局仍是死亡,我也心甘情愿服从,因为这不是屈打成招。就像我想对杜坦上将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够永远隐藏的秘密,真相就是真相,真相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驱散谎言,还世界一个本真的面目,我希望我坐在审判席上的时候,杜坦上将也能和我坐在一起,让一切谎言剥离,让真相浮出水面,共同接受一个公正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