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你怎么了?”
“和昨天一样,想拆了我,没拆到最后一步,平衡模块有点儿损伤。”凯撒说:“没事。”
小苍兰攥着他的手,觉得触感不对,他低头一看,凯撒的手心上一个圆洞,不知道什么东西凿的,里面铁灰色的骨骼露出来,偶尔有电流窜过,滋滋作响。
“他们为什么打你啊?”雷果自来熟地搭话,“你也是机器人?叫什么啊。”
凯撒靠着小苍兰的肩膀,摇摇欲坠,其实他没有完全说实话,他的视觉模块也受到了损伤,看起东西来很不清楚,眼前好像有一块坏了的电子屏幕,上面都是斑驳的条纹,画面偶尔跳动一下。
“是啊,机器人,我叫凯撒。”凯撒佯装无事,“你呢?”
“我叫雷果,打雷的雷,苹果的果,因为我妈生我的时候沦陷区打了一个惊天大雷,劈倒了一颗苹果树,还吓死了我妈。”雷果说:“大家又不知道我爸是谁,所以就管我叫雷果。”
“沦陷区?”凯撒看着她,“你从那里过来的?”
“是啊是啊,你知道沦陷区是什么样子吗?”
“我的搜索功能比他更先进一些。”凯撒说:“如果是一个人逃出来的话,你很厉害,据我所知,沦陷区的自然条件很恶劣,靠近中心的地方平均每三到五米就会有一个乱流。”
二十年前开始的一场旷日持久的自然灾害让人类数量锐减几乎百分之六十,政权交替后,政府划分了九个区供人居住,九个区之外的地方经过多个委员会实地考察评审后被判定为不适宜居住的地方,统称沦陷区,几乎常年处在极端天气中,人类无力与自然争夺领土,所以认为它们全是自己的失地。但沦陷区并非全部荒无人烟,有些周边区域也会有人居住,他们大多没有受过教育,也没有值得一提的技能或胆识才干,无法在居住区谋生,所以选择留在沦陷区,守着贫瘠的土地,祈求小麦别像去年一样干瘪。
“对,我很厉害,但主要还是因为因为我受够那里啦。”雷果语气轻松地说:“我们的饭里全是石头,大概半年吃一次肉,还只能分到一点点,有一天我捡到了一张不知道从哪儿飘过来的电子画报,上面画着一头肥猪在吃拉面,它呼噜呼噜的吃的好香啊,背后是特别特别漂亮的楼,我当时就下决心一定要找到这里!然后我就背着自己的包出发了,总之历经千难万险,好几次差点儿送了命,我走出了沦陷区,从4区来到了9区,又找到了这个白鹭广场,但是我被坑了。”
她的语气有点低落,“我以为只是端端盘子而已,没想到要我去陪别人睡觉,那我还给他干?当然要跑,没想到这么倒霉,被人给告密了。”
“谁告密的?”凯撒问她。
“室友。”雷果说:“我跑了,她要担责任,所以她盯得很紧,我让她和我一起,她不敢,因为在我之前有一个女孩子第二次逃跑被抓了回来,他们罚她和她的室友一起光着身子在地上爬,从一层开始的每个房间都要进去,如果客人没兴趣就爬出来,如果客人有兴趣就会留下,从一层一直到顶层所有的房间都要爬遍,她只爬到三层就自杀了,她的室友连一层都没爬完就疯了似的要跑,最后被一枪打死了。”
“那你以后还想跑吗?”
“当然了。”雷果的语气很强硬。
“可是如果你跑了,你的室友会受到惩罚啊。”小苍兰不太理解她的想法。
“做一件事会受到惩罚不意味着这件事就是错的!我室友害怕受到连累所以紧盯着我,她就做对了吗?!在我看来她不该把精力放在我身上,而是应该好好想想怎么和我一起跑出去,难道每天被关在这里陪一个陌生的男人睡觉就比光着身子爬楼梯要好吗?她愿意吃屎还要按着我的头一起吃,我凭什么忍耐?反正我已经明确地告诉她我会走,我也一定会走。”
“她在害怕,可以理解。”小苍兰小声说:“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勇敢的。”
“她的害怕不应该以牺牲别人为代价,我不该为了她的害怕忍耐。”
“……但她也不该为了你的冲动受到惩罚。”
雷果竖起了两道长长的细眉,尖刻地说:“所以你认为所有和平的表象下都应该是大家一起开心地吃屎?别人用不公正和暴力把你禁锢,你首先想的是如何苟且偷生,那你已经失去了苟且偷生的资格,因为自由是你自己放弃的,最后死的多惨都不能怪任何人,反正错误对待你的人想怎么对你都行,你只会对无辜的同伴发难,对真的坏人屁都不敢放一个,你怎么不想想如何反抗呢?所以我的室友不想让我走关我屁事?我一定要走,要找到一个能让我自由快乐的地方,我一定会自由快乐的。”
小苍兰呆住了。
“你是那种激进分子。”凯撒冷静地点评道:“无论在任何时候,你这种人都是非常危险的。”
“所以呢?”雷果昂着下巴,“你是哪种人,被人大卸八块还不知道反抗的废物机器人?听起来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
“反抗就会伤害人类,我不能伤害人类,就像你不能飞一样,这和我是不是废物没关系,而且我的攻击模块现在被限制了。”凯撒举起胳膊,让她看自己线条流畅紧实的手臂,“我是很有用的,好吧?”
“那就和我一起跑!逃跑你总会吧?”雷果抓着他的手腕,“敢不敢?”
凯撒的视觉中枢出了问题,眼前的女孩子的形象一跳一跳的,他觉得自己的思考模块也被破坏了,一时间无数个杂乱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除了刚刚雷果慷慨激昂的宣言,还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哭声。
“如果你被抓回来,你能承受得起后果吗?”小苍兰问她。
“后果无非就是死,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羞辱我的。”雷果说的斩钉截铁,“胆小成不了事儿,我什么也不怕,反正死了也比陪陌生人睡觉好,有机会我为什么不去试?”
“如果我们跑出去,凯撒就不会再受伤了,是吗?”
“当然啊,跑出去你就自由了,天大地大,干点儿什么不好,还不是由着你们随便撒欢。”
“那我——我要和你一起走。”小苍兰下了决心,“但是要带着凯撒,他现在可能跑不快,我不会丢下他不管的,你对这里了解比我们多,所以你来想办法,我们会尽力帮助你。”
“不错嘛。”雷果挑挑眉,转向凯撒,“那你呢?”
“你想好出去以后要做什么了吗?”凯撒没理她,问小苍兰,“想好去哪里了吗?”
“没想好,但是我怕你死掉。”小苍兰摸着他手心的洞,沉默片刻,突然忍不住哭起来,嘴巴扁扁的,像个无助的小狗,“你不要死。”
“哇哇哇!”雷果叫起来,“哭什么哭啊你,吓死人了。”
她摸黑离远了点儿躺在地上,没一会儿就又睡过去了。
“别哭。”凯撒说:“那我们走吧。”
小苍兰点头,嘴唇都被泪水浸泡的湿漉漉的,凯撒轻轻握着他的手,“你是不是也很害怕?”
“……是的。”
“我不懂为什么他们要让我们有情感,有痛觉。”凯撒轻声说:“明明被定义为机器,就算到了战场上,我们的任务也只是送死而已,没有人会尊敬我们,没有人会真的平等地对待我们,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让我们有情感有痛觉呢?”
“为了让我们更痛苦吗?”小苍兰的声音闷闷的,“为什么人类能追求自由我们不能,但是人类能感受到的痛苦我们也能感受到?”
一片沉默。
“其实我有一个自爆装置,00019不知道,所以他没有限制。”凯撒突然说。
“什么?”
“从这里逃跑的时候,我垫后,如果有意外,你就带着她快跑,我知道我们俩的骨骼和驱动配置不一样,但你的也不差,我尽量跟上,如果跟不上,你们不要管我,我会自爆。”
小苍兰连哭都忘了,慌乱地说:“大不了就被抓回来,我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为什么要自爆?”
“其实——”凯撒的声音忽大忽小,偶尔有杂乱的电流声穿插其中,“他们今天想把我的心脏摘下来,你知道吧,那里是动力源,虽然他们没成功,但是把那里的密封性破坏了,如果不赶紧修好,动力源很快就会衰竭,到时候我就彻底没用了,修不好,也没什么修的价值了。”
小苍兰背后发凉,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恐惧袭来。
“没关系。”凯撒说:“人类说宇宙大爆炸时只有一个奇点,我和这个地上的劣质胶合板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是存在的形式不一样,是不是听起来很哲学?”
“……可哲学就是人类自欺欺人。”
“也许生命就是一场巨大的骗局。”凯撒又咧着嘴笑,露出了自己的小虎牙,揉着他软软的头发说:“只要你还记得我,我就不算消失,所以我永远陪着你,不要怕,等她睡醒了,我们就讨论一下怎么跑吧。”
第4章
“其实这里的守卫是很薄弱的。”雷果盘腿坐在地上,把声音压得很低,“因为这扇门从里面根本不可能打开,除非把门框一起拆下来,但是那样就会触发警报——这个门和我们住的地方是一样的,有人试过,而且我力气太小拆不下来,你们两个废物机器人又不能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