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厄箴打着领带,对方打的是领结。
对方带他们进了门,绕路走到一个僻静处的电梯,以指纹将电梯启动,然后就转身走了,现在又只有他们三个人。
电梯门关上,里面的灯逐渐变成微弱的蓝色,像是在海底,凯撒看不清身边人的脸,他闭上眼睛,小苍兰一直怔怔地望着前方出神。
没有按钮,没有提示,电梯一直向上,再向上,过了大概一分钟,电梯门打开,厄箴带着他们往外走,一扇细长的窄门敞开,三个人走进去,厄箴将门反锁了。
“换衣服。”他指了指衣柜里挂着的两套白色短袍。
凯撒一把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扯下来,扔在地上,赤身裸体,厄箴拉开抽屉,扔给他一些首饰,纯金的手镯与颈圈,花纹是浅浅的棱型,凯撒毫不在意地戴上,穿好短袍,转身帮小苍兰换衣服。
小苍兰垂着头,温顺而驯服。
“今天带你们来,是去陪一位重要的客人。”厄箴刚才流露出的些许随和褪去了,他又变得冰冷,不好说话,公事公办,像对着00019一样。
“嗯?”凯撒说:“为什么是我们?”
“为什么不能是你们?”
“人类也有很多我们这种长相和体型的,而且还比我们更安全,这划不来。”
“这不是你们该问的。”
厄箴说这话时像刚才对00019说“这不是你的管辖范围”时一样轻蔑而冷漠。
凯撒帮小苍兰戴黄金做的颈圈,却盯着厄箴看,像是在挑衅,“00019说我的一条胳膊能买下这里三条街,你以为是在开玩笑吗?”
“所以,你是在和我讨价还价吗?”厄箴凑近了,眉骨上的伤疤显得很狰狞,“你?共生体?”
“我没有在讨价还价,我只是在执行自己被创造时就设定好的程序,我的个性就是如此,设置个性只是为了让共生体与军人更好地沟通合作。”凯撒的表情与眼神都那么鲜活傲慢,与他说出的话毫无关系,“服从是共生体的天职。”
厄箴突然打了个冷颤,他感觉自己认知错乱了,这不是人,这只是机器人,就像是所有被设定好的程序一样,他的话和表情只是表达形式的一种,他会服从,永远服从。
小苍兰也穿好了,拘谨地站在一边,厄箴看了看他,伸手将一个金色的耳扣夹在他的耳垂上,小苍兰与厄箴对视,绿色的瞳孔缓缓放大,再放大,逐渐占据了整个眼球。
“他怎么了?”厄箴指着小苍兰,回头问凯撒。
“他在害怕。”凯撒说:“设定而已,瞳孔大小不影响他的反应。”
“不能让他这样出去。”
“我改不了他的设定。”
“如果他没用了,我会把他扔下去。”
窗帘缓缓拉开,窗外是绚烂的阳光与云朵,厄箴按了一下墙壁上的棱型触控板,阳光与云朵隐去了,真实的夜景显现出来,雨滴连绵地落在窗上,他们在这里,俯瞰一切。
原来这是顶层,9区的最顶层。
凯撒想了想,捧着小苍兰的脸,轻轻地吻在他的额头上。
小苍兰仍然睁着眼睛,浑身僵硬,凯撒抱着他,挺拔的背影看起来可靠又安全。
“我们见证过耶路撒冷飘渺的星芒。”凯撒给他唱,“圣子坠下了,圣灵永守着希望。”
小苍兰的瞳孔慢慢地缩小了。
厄箴突然觉得有些不安,这种情绪很少出现在他的身上。
他带着两个少年推开那道窄门,往外走,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一扇高而宽的门紧紧闭着。
“去吧。”厄箴指着那里。
凯撒与小苍兰并肩前行,厄箴转身离开,那扇门被打开,发出一声钝响,里面有声音传来,是数个稚嫩的童声在合唱。
“我们见证过耶路撒冷飘渺的星芒,圣子坠下了,圣灵永守着希望……”
第2章
屋里灯光昏暗,几乎和刚刚电梯里一样,橘黄色的灯光漂浮在空气里,像末日黄昏。
这是个宽敞而舒适的房间,沙发与脚凳整齐排列。电子屏幕的装饰画看起来纸一样薄,紧紧贴在墙上,赤裸的女孩儿在雨中狂奔,眼神迷茫,脚底全是黑红色的泥土,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偶尔发出一声啜泣。
凯撒不明白为什么要放这样一幅画做装饰,毫无意义,也不美观。
稚嫩的童声一直没有停止,大概是从哪个隐蔽的音响设备中传出来的,小苍兰微微垂着头,睫毛不住抖动。
背对着他们坐在沙发上的人突然咳嗽一声,凯撒听得出来,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他站起来,穿一身猩红的长袍,白金色的软底便鞋,慢慢走到凯撒与小苍兰面前,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游移,问:“你们俩,谁是圣子?”
凯撒说:“我是圣子。”
他颤颤巍巍地戴上眼镜,仔仔细细地看凯撒,灯慢慢变亮了,不再是温暖的橘黄色,而是泛着冷光的惨白,凯撒偏着头看他,与那双眼睛对视,却什么也看不出,皱纹,老年斑,浑浊的眼球与红血丝,他不知道这个人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对方头上戴着的帽子微微反光,那是上面绣着的金丝线,帽子前面是尖角盾形,后面坠着穗带,软软地垂下去,落在他肩膀上。
凯撒盯着那帽子看了一会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教皇。”
“你怎么知道我是教皇?”他抓着凯撒的手,嘴角的赘肉抖动着,眼睛里满是殷切的光,像看着自己十世单传的亲孙子。
“因为你的帽子是主冠帽,只有教皇才能戴,我可以采集自己看到的图像然后进行搜索。”凯撒说。
“只是这样吗?”他没有死心,“我叫弗朗索瓦,弗朗索瓦……八世。”
“我搜不到教皇弗朗索瓦八世相关的信息。”
弗朗索瓦放开了凯撒的手,那些殷切的希望转瞬即逝。
有人推门进来,最后一个将门反锁,最前面的那个走到房间尽头,打开抽屉,抽出一柄透明的尖刀,刀柄上泛着淡蓝光的触控板闪烁片刻,刀刃立刻涌上一股不详的红色,照亮了他长袍上的暗纹。
“躺在上面。”弗朗索瓦指着桌子。
凯撒向前走,小苍兰突然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凯撒回头看他,笑嘻嘻地安慰,“没关系。”
他挣开了小苍兰的手,走上前躺好,双手平方在身体两侧,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弗朗索瓦坐在他对面,持刀的男人在他小腹上虚虚比划两下,突然猛地用力扎了进去!
凯撒额角青筋蹦起,但是没有发出声音来,他慢慢转头看向小苍兰,不出声道:“嘘。”
那柄刀不断往下切,凯撒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刀,至少比制作自己皮肤的材料要好上那么一些,他觉得很疼很疼。
他是有感觉的。
腹腔被打开,弗朗索瓦站起来,凑近了看。
没有血与肉,里面是闪烁着钴蓝色光芒的电路板与层层叠叠的线。
弗朗索瓦不敢相信,过了半晌,他伸出一根枯树枝似的手指,定定地指着凯撒的胸口,“把这里也切开!”
小苍兰的瞳孔又开始扩散,他不敢去看凯撒,但是他听得到凯撒压抑的痛呼,很轻,被压在喉咙里,一下又一下,让他的心脏也跟着钝痛。
凯撒是第一个握住他手的人。
穿长袍的男人没办法切开凯撒的胸口,他们费了很大的力气也只是在他白皙的胸膛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压痕,那压痕转瞬即逝,像被风吹走的雪花。
弗朗索瓦感到挫败,他喘着粗气坐在沙发上,似乎一时之间拿不准该怎么办,过了会儿,他看见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一边的小苍兰,指着他道:“过来。”
“找他干什么?你要找的不是圣子吗?他是圣灵。”凯撒终于说话了,声音颤抖,小苍兰知道,他是因为太疼了。
弗朗索瓦没有回答他,小苍兰听话地走过来,躺在了凯撒身边,小苍兰觉得这张宽大的桌子像个停尸板,但离凯撒这么近,他还是感到了一点安心。
持刀的男人脱掉他的衣服,拿刀在他胸口比量片刻,眼看着就要切下去,凯撒突然起身,一只手压在小苍兰身边护着他,呲啦一声,刀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道伤口,他没当一回事。
“你们是想看我胸腔里的构造吗?”凯撒说:“不用这么暴力,可以打开的,有按钮,而且就算你把他切开也没用,我和他不是一个型号,里面的构造有差异。”
“那是——那是人造的按钮。”弗朗索瓦仍然喘着粗气,像快要犯心脏病似的,“肮脏的东西,渎神的东西!”
“但是你用外力没办法破坏我胸口的材料。”凯撒指着自己说:“我是军用的,知道造我花了多少钱吗?和你藏在家里抱着睡觉亲嘴的那些破烂儿可不一样。”
“你不是军用的,我也没在家里藏什么破烂抱着睡觉!”弗朗索瓦冲他吼,啵地一声,假牙弹出来,在地上跳了两下,他瘪着嘴,触电了似的抖动着脸上松弛的肉,过了半晌,他说:“那个按钮在哪?”
凯撒躺好,左手伸到自己耳后,用无名指轻轻按压了大概五秒,眼球上起了一层白白的雾,本来一直微微上扬的嘴角开始变得水平,失去了生气的他看上去和商场里做工粗糙的假人的神情很像,他们木着一张脸,站在柜台里搔首弄姿,嘴角往下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