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冰眼睛一亮。
“师父让我留在这里,我们不能去。”潜阳说。
楼冰放下药碗,垂着眼睑,很失落。
潜阳心一软。
*
殷淮梦踏进碧城,终于不那么冷了。
云片糕比在小银峰时瘦了一点,在他肩上乖乖趴着。他白衣衣角溅了雪泥,脚步沉重,没有以往那样淡然的仙风道骨。
人来人往。
魂灯到这儿基本上不起作用了,殷淮梦只能自己慢慢走,慢慢找。
路两边是小摊,卖什么的都有。自制的花灯、荷包,糖葫芦、桂花糕、小糖人,印刷精致的基础心法、剑谱……
小孩欢快地窜来窜去。
有孩子喊:“先生在那边放河灯!我们去给他一个惊喜!”
云片糕的耳朵倏然立起来,殷淮梦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就从他肩上蹿了下来,咻得跑了。
殷淮梦一惊,又一喜。
他拨开人群,追在云片糕身后。
“先生先生先生!我们!刚刚!感受到灵气了!!!”
跑过来的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有男孩有女孩,兴奋得不行。
“这么快?!”江随澜真的很惊喜。
他们只是普通孩子,不是什么什么修道家族的子弟,从小耳提面命地要修炼,识字起就要背心法……这才上了几天课,能感应灵气,算是很有天赋了。
几个孩子手舞足蹈地给他形容感应到灵气那一刻的感受。
江随澜正听得开心,狂扬忽然插嘴道:“那小子,你刚说你感觉到了,好像一阵风吹过?”
“呃,嗯……是……”
“灵气不是风,”狂扬冷漠无情地说,“你感受到的只是风而已。”
“啊?不、不是吧……我还感觉到好像丹田热了一下……”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是啊是啊。
狂扬啧啧摇头,开始给他们上课。
江随澜:“……”
把一群孩子说得从兴致勃勃变成了黯然神伤,蔫蔫散去,狂扬才满足。
“你干嘛打击他们呀……”江随澜说。
狂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难道让他们以为自己当真天赋异禀不成?这几个孩子有一个算一个,所谓感受到灵气,都是错觉。我还奇怪呢,怎么错得如此统一。”
江随澜沉默了片刻,羞愧道:“我昨天给他们讲我刚修炼时如何感觉到灵气来着。”
就是,一阵风,一阵热嘛。
这下换狂扬无语了。
他叹道:“你也不是刚修炼一天两天了,怎么就连这些都没搞清楚。”
江随澜有点走神地望着河灯。
这条河叫碧河,从尔江分流而出。
每年灯节都有人放河灯,和“在烟花盛放时亲吻喜欢的人就会永远在一起”一样,放河灯也有个说法,“在花灯上写下愿望,放河灯随碧河漂流,愿望就会实现”。
江随澜写的愿望是,希望宝宝能平平安安出生,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
他现在的肚子已经隆起些许,衣裳穿宽大点也就勉强能藏。
江随澜的手不自觉地放在小腹上,对狂扬说:“当初我就是这么感觉到的,我和师尊说,师尊也没有反驳我,还说我很好。我以为那是对的……尽管后来正式修炼发现灵气的确不是风,也不热,但我一直以为,第一次的感觉可能就是不同些……”
“随澜,”狂扬忽然上前一步,拥住了他,微微低头,在他耳畔说,“现在若是见了你师尊,他要你跟他走,你会走吗?”
江随澜怔了怔,他往后退了一步,狂扬就把他往前拽一把。“告诉我答案,随澜。”狂扬说。
“我……”江随澜说,“不会。”
他顿了顿,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心,又重复了一遍:“不会。”
狂扬心满意足地笑了。
他抬起手,捏着江随澜的下巴,亲了他一下。
江随澜吓了一大跳,正要挣开,猛然听到背后嘶哑的声音:“随澜。”
猫扑到他衣角,在他腿上蹭来蹭去。
这只漂亮又高傲的白猫,在小银峰时可没跟他这么亲昵过。
狂扬带着笑轻声说:“镇定点。”
江随澜身体僵硬地一寸寸转过身,面对殷淮梦,扯出一个笑容:“师……是孤琴仙尊啊,好久不见。”
第12章
下雪了。
很薄很大的雪片,落在每个人的发梢肩头,来得又快又突然。
殷淮梦凝望着江随澜。
江随澜等了一会儿,殷淮梦一直没有说话。
他慢慢收起那挤出来的笑容,朝殷淮梦点头示意了一下,拽着狂扬转身要走。
大概,在这里遇见,只是巧合。
他这样想着,身后有人蓦地过来抱住了他。殷淮梦身上还有跋涉千里而来未散的凉气,他搂得那样紧,好像多舍不得。“随澜,别走。”他闷闷地说。
江随澜脑中一时间闪过了许多场景。
小银峰的日子,楼冰的脸,那铺天盖地叫人胆寒的琴音杀网。
“……仙尊,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他说,“请松手,不要叫人误会。”
殷淮梦顿了一下,下定决心说:“误会什么?我们本来就是——”
狂扬把江随澜从殷淮梦怀里拽出来,挡在自己的身后,冷着脸说:“随澜主要是不想让我误会。”
江随澜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现在心绪很乱。
殷淮梦叫他别走的时候,他动摇得太厉害了。他的心都在发颤。就像当年师尊第一次吻他时一样,整个灵魂都在眩晕和狂喜。
师尊爱他,是吗?
想到楼冰,想到差点在殷淮梦手下死掉,江随澜才冷静一些。
殷淮梦看着狂扬,想到方才他和江随澜的一吻。他克制慌乱与愤怒,冷冷问:“你是谁?”
狂扬道:“我叫文词柳,是随澜的道侣。”
“不可能!”
狂扬玩味地笑:“奇怪,怎么不可能?不是我的道侣,还能是你的道侣不成?”
殷淮梦没法说话。
他和江随澜的确不是……至少没有正式结契。他那时候……
“他……他是我的徒弟。”殷淮梦上前一步,出奇的,看起来有点无助。
狂扬了然地点点头:“哦,原来你就是孤琴……尊者,现在算不上尊者了吧?我近来听了些关于你的传闻,为情破道,为情疯狂,好些人在传你要堕魔了呢。”
“我……”
“为了你那个刚刚找回来的师弟吧?”狂扬说,“好痴情啊,师弟刚回来,几百年悟的道不要了,修为也不要了……啧啧。”
江随澜震惊地抬头。
他忍不住开口:“师……你……无情道……”
殷淮梦经脉血气逆流,他忍了一下,上前一步说:“随澜!不是的!你听我——”
狂扬甩袖,一道魔气罡风削过去,殷淮梦没有躲掉——他现在修为、伤势,根本躲不掉,摔出去老远。
“看,”狂扬偏头对江随澜说,“若还是化境,伤再怎么重,这么小小一击,总不会躲不掉。啊……”
狂扬抬手,抚摸他的脸颊。他叹道:“何必再为这样的人哭。”
灯火月光雪色。
今夜一切都很美。
江随澜望着不远处殷淮梦狼狈而艰难地爬起来,哽咽道:“我从没想过有一天师尊会变成这样……他,真爱楼冰啊,我刚才还抱着希望,他是不是……”
江随澜说不下去。
到放烟火的时候了。
河上花船里的男男女女都走出来,岸边的人也聚了许多,大家都赏着烟花欢笑。
狂扬替他擦眼泪,擦着擦着,又亲了他一口。
他笑着说:“听说,烟花盛放时亲吻喜欢的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江随澜躲开他的手,低声说:“骗小孩子的。”
狂扬说:“我喜欢你是真的。”
江随澜说:“不要再这样了……”
他往后退出狂扬的臂弯范围,一抬头,看到殷淮梦身边多了两个人。
楼冰,和潜阳。
江随澜本来七上八下的心稳定了。
果然,是陪楼冰来的吧。
只是恰巧遇见他。
自己就像云片糕,虽然殷淮梦平时对它爱答不理,但在一起这么久,总有点感情。这点感情是多少点……他就不自取其辱了。
江随澜深呼吸一口,说:“我们走吧。”
“师兄,你没事吧?你伤这么严重……”楼冰搀着他。
殷淮梦说:“我没事。”
他把手臂从楼冰手中抽出来,去追江随澜。
楼冰眼眶霎时通红。
潜阳咬牙说:“我们也过去吧。”
“随澜!”
江随澜越走越快,狂扬拽了他一下,说:“我带你御剑飞。”
原地沉默片刻,江随澜摇了摇头。他转过身,面对殷淮梦的方向。
人流如织。
他们恰好停在碧河的一座桥上。
夜空烟花还在放,孩子举着糖人糖葫芦快快乐乐地跑过,空气中都是甜腻的味道。
江随澜好几天没觉得反胃了,但现在又有点想吐。
他有点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宝宝看见父亲太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