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两点一刻是被鱼怪带入海里。按照先前几次白天跳海时的经验来看,眼下至多不过两点二十。
还有四十分钟。
季寒川踌躇片刻,很快又有鱼怪追到水面。季寒川慢条斯理地把怀表、鳞片收入口袋,忽而问:“‘祂’在这里?”
鱼怪们警惕地看着他。
季寒川与它们对视, 想到的却是自己在幻境中, 见到的苍茫海面, 与远方的黑色影子。他清晰地记得, 自己当时动弹不得, 好像被黑影定在原地。
于是他意兴阑珊,想:哦,一群小喽啰。
恐怕它们根本没办法反抗什么、做些什么。
如果说玩家们是“游戏规则”下的傀儡,那这些鱼怪就是被“游戏”制造出的、“祂”的傀儡。
季寒川心里浮出一点诡异的惺惺相惜。他拨了拨自己湿乎乎、不住往下滴水的头发,水流顺着手指滚向衣袖。最后,他有点不耐烦,干脆把所有头发都扒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双腿晃动、踩着水,懒洋洋地将视线转向鱼怪领头者,看着对方要被身体撑破的衣服,还有胸口的三枚银元。
这个画面让季寒川有点想笑。
一条鱼,明明没有长一张人的面孔,只是鱼头上隐隐约约透出五官……
却偏偏能穿着人的衣服。
他等了片刻,鱼怪们没有回答。它们只是沉默地浮在原处。
季寒川眼睛微微眯起一些,忽而领悟道:或许这是一种默认。
想到先前的经历,他低头,去看身下水面。
他看到了墨一般的漆黑。
季寒川缓缓眨眼,耳边又响起电流声。
这一刻,他权衡:要把我的鼓膜捅破吗——
算了。
有点不太值得。
这毕竟只是第五天。
于是季寒川冷静地从自己衣摆下撕掉两条细布,揉成团,塞进耳朵。
电流声弱了一瞬,很快又响起,变得尖锐、无法忽略。
季寒川头痛,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
这回,他选择闭上眼睛。
天地广阔,又似只余他一人。他疑心此刻自己面临的同样是一场幻觉:周身的鱼怪,还有身下的黑暗——没有了视线干扰,反倒能更快得出结论。闭上眼睛之后,那电流声像是一夕之间弱了下去。
他“看”到,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拨开水流。
是“祂”。
……
……
季寒川再醒来的时候,身体仍然在海面上飘荡。
他身下是一片木板。太阳暴晒,让季寒川头晕、嘴巴干裂。他此刻撑着身子坐起,左右看看,四处都是海面。怀表上的时间仍然停留在两点二十。但看阳光,此刻大约是正午。
季寒川摸摸肚子,很快判断:应该没有过去很久。
他上次吃东西,是离船前的傍晚,吃了手提箱中的面饼。面饼硬邦邦的,好在离开了阴暗潮湿的地界,没有发霉。
到现在,虽然饥饿,但不算多么难耐。
海面无垠,见不到尽头,更看不到船舶。
季寒川头疼,此刻腿垂在海水内,算是降温。嘴巴干燥,头疼,需要补充水分。哪怕按照最好的情况顾及,自己先前也被晒了数个小时,恐怕很快就要脱水。
这里是海,不能直接喝,但好在有鱼。
于是一刻之后,季寒川从海面浮出,找到刚刚那块木板。他再坐上去,手上已经拿着一条肥美海鱼。
他觉得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硌得慌。掏出来一看,是七八片鱼鳞。
季寒川微微一怔。转眼,他摇摇头,先用鱼鳞剖开手上海鱼,再庆幸:还好穿着船员的装束。
口袋够大。
不然面对这足有人头大的鱼鳞,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装。
他剖了海鱼。没有烹饪设施,加上口渴,干脆先喝鱼血、再生吃鱼肉。上一局游戏里,季寒川总觉得自己该经历过许多困苦时刻。眼下倒是应验。
鱼血腥稠,黏在脸颊上。半晌,他白皙的皮肤多了点点血痕。季寒川自己倒是不介意,随意地用手背擦一擦。补充完水分,终于有精力分析情况。
他昨晚最后的记忆,是觉得水面下有东西在朝自己逼近。
而季寒川可以断定,那就是本轮游戏的“核心”所在。一如上局游戏中的心脏。
可惜上一局里,他在踢破肉壁之前被于章拦住。这回,又在真正接触“祂”之前失去意识。
季寒川摸摸下巴,想:怎么忽然觉得——
这又是“游戏”的某种措施。
他看着身下这块木板。看颜色、材质,或许就是救生船爆裂后飘出来的。但想想“木板正好飘到自己身下”的可能性,季寒川就觉得很扯。
但上一局游戏里,外面的风忽然吹进来,带着桂花香气、指出正确方向……同样毫无逻辑可言。
吴欢先前说过。启示录组织做了对照实验,然后得出粗略结论:拿真正游戏类比,“核心”就像是一场游戏中的GM,可以一定程度上调整游戏进程。
这种样本很少、不知是否存在幸存者偏差的结论不一定正确。但季寒川从自己的经历看,能大胆猜测:在阻止玩家逼近“核心”的时候,游戏必须确保玩家生存。
某种程度上,倒是与启示录组织的结论有一定重合。
当然,活下去是一回事,生存质量是另一回事。
如果上一局里,季寒川仍要作死;或者这一局里,长达几个小时的漂浮时间中,出了其他状况,让他跌下木板、直接淹死。
就不是“游戏”,亦或“GM”的锅了。
季寒川喃喃自语:“挺狡猾啊。”
此刻在白天,他手上只有一块进水、停止走动的表,无法分清方向。
季寒川干脆收心,不指望自己能找回安平轮。虽然晒一些,没准过几个小时又要濒临脱水。但周边鱼群取之不竭,总不会撑不下去。
他做最悲观预计:没准要在海面待完接下来十天。
往后,就慢慢处理手上剩余鱼肉:用鳞片边缘,一点点切成鱼片。边缘锋利,竟胜过厨刀几分。季寒川手指在上面慢慢划过,发觉自己皮肤韧性更好。
也难怪。昨晚他第一次拔鳞片的时候,根本没料到这东西可以当刀片用。后面用上,也是情急之下,没其他工具。
季寒川把切好的薄薄鱼片铺在鳞片上,让太阳晒着,试图吃到一点熟食。
他甚至沾沾自喜,想:我刀工还不错啊。
之前炒葱蒜、鲨鱼块,虽然两遍都糊锅了,但至少切菜时得心应手。
于是季寒川坚信:会糊锅,一定是锅的错。
他这边悠哉,只等夜晚降临,自己再好好挑战一下游戏底线。至于找“核心”是为了什么,季寒川尚无头绪。或许可以问一问宁宁,或者她背后那个人,看他们能说出什么答案。
又有一个问题。晚上分开时,宁宁留在船上。不知今晚,她是会出现在安平轮上,还是出现在自己身边。
季寒川一面想,一面拎起一片生鱼片。
鱼片薄如蝉翼,能透过日光。
季寒川:“……”看来是不可能被晒熟了。
安平轮中,气氛却截然不同。
前一晚,玩家中再度出现死者。这回,是贾雪轩和何浩楠,两名二等舱乘客。
他们先前就被二等舱中的船员选去捉迷藏。后面虽然被其他玩家找到,但或许是这次经历的缘故,两人都颇为心事重重、惊魂未定。这样心理压力极大,到了晚上,更是处处忧心。
更让玩家们意外的是,这晚,舞会仍然是三个小时结束,曲目却增多了,变成十首。
韩秀等人很快意识到:往后,曲目恐怕会继续增加。
他们迅速告诉其他玩家,计划不变,只是多一场与NPC们跳的舞。大多数人能忍受压力,贾雪轩和何浩楠却在跳舞的时候倏忽崩溃,再重复毕婷的经历,跑开、被水淹死。
韩秀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不免想到韩川。她又忧心,想:韩川不在。
他去了哪里?
到这次舞会结束,玩家们的衣服上都有了隐隐潮意。十五名玩家迅速减员,还剩十二人,却要与三个不知自己已经死去的东西待在一起。到早晨,许多人沉默许多。韩秀正低声与聂曲商量什么,忽而听到敲门声。
玩家们愣住。起先,想到很多种可能:韩川、NPC……打开门一看,是宋和风。
宋和风很紧张,问他们:“韩先生在这里吗?”
韩秀心尖猛地一跳,因为这短短七个字,浮想联翩。
如果韩川没有去找宋和风,那他晚上,会去哪里?
他还在船上吗?
第70章 货舱
“啊, 不在?”
宋和风忐忑地得到这个答案。
他顿在原地, 像是倏忽失去主心骨,此刻茫然、不知所措。
韩秀看他这样, 想一想, 将人拉近屋子。
门关上,挡住了二等舱NPC们好奇看来的目光。随着“咔嚓”落锁声, 宋和风的身体轻轻一颤。
韩秀察觉到这点。
往前回想, 在她握住宋和风手的时候,宋和风身体似乎僵硬了片刻。
这让韩秀不禁思索:难道是韩川对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