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把他硬拖到里面。他还给我说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儿,问我要不要去走廊里面。”
于章笑眯眯道:“对啊,里面有一颗心脏。”
作为玩家中最年轻的一个,于章抬手,在空中比划:“是一个好大、好大的心脏……怦、怦,还会这样跳。在好远、好远的地方。”
他的声音轻了下去,还在模仿:“怦、怦——”
于章笑一笑:“我跑了好远、好远,才看到呢。”
“啊啊啊啊啊——够了!”高修然猛然暴起,寻着声音,扯住于章的衣领,然后抬起手,想要和在楼上时一样,一巴掌扇在于章脸上。
可他手挥舞到一半,倏忽被人握住。握住他手臂的人力气很大,高修然无法挣脱,听对方笑道:“不是都说了。老高,不要急。”
是韩川。
高修然额头上滑落虚汗。他倏忽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他发着抖,顺从的、安静地避开一点,低声说:“韩川,这小子觉得他现在也在做梦……”
于章很无知无觉,说:“难道不是吗?”
又说:“这个梦,还不算发展复杂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请开始你的表演’?”
高修然颓然。
季寒川敷衍地安慰他,说:“老高,别担心。我还挺想听的。”随后,语气果真带着兴致勃勃,问于章:“然后呢?”
于章也打起精神,和他描述:“你看现在的路,是很正常那种吧?哦,虽然看不到。但我当时跑了好久、好久,地面越来越软,还有黏糊糊的东西。”
季寒川虚心求教:“那两边还有门吗?”
于章露出点纠结的表情:“没有在意,可能没有?到后面,就好像是……嗯,你看过《西游记》吗?就孙悟空掉进铁扇公主肚子那一段。周围都肉乎乎的。”
季寒川沉吟。
于章继续描述:“而且越来越窄、越来越窄,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下去。”
停一停,发现什么,梦呓一样喃喃说:“对啊,在梦里,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可眼下,他是顺从自己心意,在和季寒川讲话。
于章怔怔问:“我……是真的醒了吗?”
季寒川:“是,”催促,“可以继续说了吗?”
于章难以置信,声音尖锐起来,问:“我真的醒了?真的?”
季寒川:“……”无奈,“真的,所以可以继续——”
于章:“我醒了??醒了???”
季寒川:“……”
他放弃了。看着眼前张牙舞爪、恨不得拉着高修然跳个舞,再被高修然嫌弃甩开的于章,在心里吐槽:游戏久了,果然人的精神会出问题。
耳畔是一声声疑问,夹杂着欢喜、逃出生天的庆幸。季寒川微微侧头,看向走廊深处的方向。他想着于章方才的话,愈来愈柔软的地面,心脏……他又记起之前在电梯里,那密密麻麻的按键。成百上千。
如果每一个按键,对应一个走廊。每一个走廊,到后面都是那样的肉道。
季寒川忽然有一种奇怪的联想。
把走廊看做血管,通向心脏——或许,还会通向其他器官。
他抿着嘴,若有所思:就好像……嗯,这座酒店之下,隐藏着一个“人”。
而此时此刻,他们就停留在这个“人”的血管中。
像是病毒。
可“酒店下面,有一个‘人’”——这样的联想,本身就让季寒川有一种恶心感。
另一边,高修然强忍着,不在季寒川面前吼什么,但还是拉住于章,低声训斥:“你好歹冷静一点!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于章:“哦哦,冷静,呵呵。”
高修然一闭眼,不想管了。好在于章在这句话后,真的有了几分种安宁。另一边,季寒川悄然无话。高修然深呼吸,壮着胆子,开口:“韩川,那咱们接下来?”
季寒川沉默片刻,说:“上楼吧。”
又问于章:“你还记得什么细节吗?除了‘第三间房子里的郑灵’,和‘走廊深处的心脏’……”
于章缓缓眨眼,说:“我会听到背后有脚步声。”
高修然惊出一身冷汗。
于章:“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还有喘气的声音,像是跑到累了,又停不下来。”
他古怪地沉默了下,说:“然后我想,这是不是我自己的声音,在我后面?”
说来也巧。
在于章话音落下的时候,他们又听到了敲门声。
还是三声,“笃、笃、笃”。
很有礼貌。
季寒川惊讶地“啧”了声,先看一看房门,然后转头看于章。黑暗里,于章的眼睛也黑黝黝的,像是一块吞噬一切的海绵。他问季寒川:“韩川,你觉得,这是‘你’在敲门吗?”
第16章 第五次
季寒川笑一下,说:“开门看看,不就知道了?”
于章反倒有些后悔、卡壳:“啊?你真要看吗?”
季寒川不以为意,在心里数秒。过了片刻,他轻轻开口:“笃、笃、笃——”
门口同样传来三声敲门的响动。
第一声响时,于章浑身一震。
往后,高修然已然麻木,讲不出话。于章倒是好一点,在最初的惊慌失措后,反应过来,敏锐地抓住什么,问季寒川:“你怎么知道接下来还有声音?”
季寒川实话实说:“间隔的这点时间,是我刚刚敲门时等的时间啊。”
是直觉。无厘头、没逻辑,偏偏和“塑料鬼会怕火”一样,被他猜中。
于章微微张嘴。季寒川的话,在他心里过了一遍、两遍。在这期间,他身体紧绷,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可到后面,他模模糊糊意识到什么,迟疑着,问:“那现在……”要怎么办?
是忽略掉、不去应对,还是做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他俨然已经把季寒川当做主心骨。
而季寒川轻轻笑一下,说:“不是说了吗,开门吧。”
以他短暂的五天经历来看,至少这一轮中,出现的所有怪物都有实体。而“实体”,意味着能被触碰。鬼怪可以残杀玩家,同时,玩家如果有足够实力,完全能够反杀。
所以季寒川不在意门外有什么东西。无论是彭总,还是碎骨女人。本质上讲,没有差别。
在其余玩家轻易被拖入陷阱的同时,他好像在以一种奇异的、旁观者的态度,来看这场游戏。超出太多的身体素质,让季寒川无法与神经紧绷的其他玩家们共情。偶尔冒出的古怪想法,更让他在时间流逝之余,反思:我到底是什么人?
好在吴欢或许给他提供一点参考。
他难得觉得期待,想知道后天太阳升起后,吴欢会告诉自己怎样一个答案。
此刻,于章喉结一滚,想到自己反反复复的梦。其中的崩溃、挣扎,到现在,仿佛都渐渐远去。韩川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魔力。
在季寒川的一言一语中,于章也跟着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
他们想出去、想要去楼上,就一定要打开那扇门。如果一味惶恐、停滞不前,觉得可以在楼下消磨时间、等待七天过去,这样消极对待……
恐怕一切才会更加糟糕。
游戏不会“仁慈”对待玩家。
于章看一眼时间。荧光指针映出数字,恰好十点半。
他还好一些,可高修然下来至今,战战兢兢。假若韩川没有出现,那可以想见,高修然迟早会因为一点细微动静而失控。到时候,两个疯子,顺理成章地要被黑暗吞没。
……
……
去开门的,还是季寒川。
屋外是熟悉的走廊,熟悉的黑暗与寂静,只是没见到先前一路与自己一起走、一起哼歌的小朋友。
他微微一顿:什么也没有啊。
那刚刚的敲门声——
算了。信息不够,无法得出结论。
与其胡乱猜测,不如先做当下的事
季寒川拐出门,没有在意身后缩着肩、如履薄冰的高修然,与心跳声明显加快的于章。他看着电梯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眼,心思浮动,想:之前往那边看,好像没有现在这样黑。
季寒川确认自己没有记错方向。于是在短暂的疑惑后,还是迈开步子,往房门右边走去。他数过一道道门,身后,于章与高修然虽然相互嫌弃,可此刻,还是紧紧搀扶住对方的手臂。这里太寂静了,不知为何,韩川又哼起一点歌。两个玩家苦笑,没有讲话,但一种心情在此刻共鸣:韩川怎么能这么放松啊?
高修然更清楚一点。黑暗里,他天马行空,想:如果我和韩川一样厉害,没准我也是这样。看别人发抖,自己却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游戏生物,这也是一种乐趣嘛。
这样始终往前。二三十道门,说来其实很短,不过百米。步速再慢,三分钟总能走完。可此刻,他们眼前,还是浓重的黑、一如既往的走廊。
季寒川却倏忽停下来,侧头看向旁边那扇没有闭拢的门扉,说:“这是第三扇门。”刚刚一路走,他有留意。所有门中,只有这一扇是将开不开。
他听到“咕咚”一声,是身后高修然与于章在紧张地吞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