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个看上去和关璟瑄年岁差不多的青年,身材格外高大,五官立体棱角分明,隐隐带着些异域之风。若是他脸上没有涂得那么花花绿绿的,倒也算得一个美男子。
此人名唤柳思卿,是和关璟瑄同期拜入昆仑的修士,也是极少数已经到了元婴期还长期驻留在昆仑的修士之一。柳思卿可称得上是昆仑最大的一朵奇葩,当年他们那一批修士中除了凌溪风,就属他天资最高。一开始他和凌溪风在修习上卯足了劲地你追我赶,当其他人还在筑基时,这两人便已经先后结成了金丹。结丹对于大多数修士来说绝对是修仙路上的第一个大瓶颈,然而这两人的结丹试炼跟玩儿似的就过了,让同期的修士们好一阵羡慕。
然而之后,柳思卿和凌溪风便走上了两条完全不同的路。凌溪风毫无悬念地拜入了无剑峰,在剑道的修习上一日千里,令人望尘莫及,是公认的昆仑近几百年来不遇的剑修奇才。而同样备受瞩目的柳思卿却一改先前的势头,出人意料地留在了同道峰,并且一头扎进了卜筮的深渊。原本的琴修虽不至荒废,却再也赶不上凌溪风的步伐了。而于卜筮一道,虽然柳思卿本人十分醉心,但大略是在这方面的天赋实在是有限,他的占卜十次有九次都错得离谱,唯一对的那次说不定还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尽管如此,柳思卿对卜筮的热情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且他还喜欢不时跑到山下,学着那些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摆摊给人算命,命没算对两次就罢了,还老是用他那张带着些异域风情的脸勾得山下的无知少女少妇为他神魂颠倒。每每他的摊子一支起来,不出半日就会引来无数女子排着长队等他算命,家里的孩子也不管了饭也不做了,十分破坏别人的家庭和谐。柳思卿还因此被忍无可忍的家眷追着打了好几回,十分丢人现眼。
留在昆仑的时候柳思卿也不安生,放着好好的“灵善真人”不做,非让人称他为知命道人。正儿八经修仙的人往往很瞧不上江湖上那些连皮毛都没学足,却打着各种“XX道人”、“XX仙师”旗号到处招摇撞骗的方术之士,连带着对这两个称呼也十分不待见,上赶着让人叫自己“道人”的,也就只有柳思卿这朵奇葩了。他不知从哪儿搜罗来了一堆所谓的上古奇书,隔三差五地在自己的洞府前设坛祭祀,有时候还会弄一些古怪的仪式,搞得乌烟瘴气,曾引得昆仑最高冷的寒水上尊亲自来骂了他一顿,但收效甚微。此后,柳思卿就成了昆仑众修士教育自家弟子的反面教材。
关璟瑄当初因为跟凌溪风走得最近,和这个跟凌溪风明里暗里较劲过的同门也打过几次交道,却也没有更深的交情。然而不知为何,柳思卿自开始钻研卜筮,就十分喜欢给关璟瑄卜卦。尤其是每次关璟瑄要下山时,一定能见到柳思卿匆匆赶来的身影。
关璟瑄扫了一眼柳思卿身上的道袍,强按住将它扒下来丢到山下的冲动,道:“好的,柳兄。”
柳思卿瞪他一眼,转而问道:“璟瑄兄又要下山?”
关璟瑄点头。
柳思卿立刻板正面孔,严肃道:“璟瑄兄,去不得!”
关璟瑄微笑:“半年前柳兄就是这么说的。”
柳思卿道:“这回是真的!方才我为你起了一卦,卦象显示此行暗藏凶象,会有血光之灾的!”
关璟瑄继续微笑:“一年前柳兄也是这么说的。”
柳思卿还未来得及辩解,就听关璟瑄又道:“结果我只是在山下的农舍里被蚊子叮了个包。”
柳思卿:“……”
柳思卿一咬牙,道:“那时本道人还学艺未精,这次的占卜一定不会有错,璟瑄兄你务必要相信我!”
关璟瑄微笑着点点头应了一声“好的”,随即转身便往山下走去。
柳思卿一把拉住关璟瑄,痛心疾首道:“你一定要去?!”
关璟瑄笑而不语,柳思卿瞪着他看了半晌,忽然手一松,一脸沉痛道:“罢了罢了!天命啊天命……你要去便去吧,不过璟瑄兄切记,千万不要带山下的任何东西回来。”
关璟瑄神色依旧,慢条斯理道:“柳兄这可有些为难我了,我此次下山就是去采买物资的,柳兄没有算出来吗?”
柳思卿脸上出现了一瞬的呆滞,随后立刻道:“本道人当然算出来了!咳,我的意思是,清单所列物品之外的任何东西都不要带回来,也不要接受他人的馈赠。”
“哦。”关璟瑄点头道:“好的。”
见关璟瑄丝毫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柳思卿按着关璟瑄的肩膀摇了两下,咬牙切齿道:“璟瑄兄!我没有开玩笑!天机本不该泄露,但我实在不忍见同门误入歧途。实话告诉你吧,昨夜我做了一个预知之梦,璟瑄兄今日之行将会遇到命中最大的劫数,但只要你不将它带回来,此劫自然便破。”
关璟瑄:“柳兄,‘误入歧途’不是这么用的。”
柳思卿瞪他:“这不是重点!”
关璟瑄耐着性子道:“柳兄的好意我知晓了,我会注意的,多谢柳兄提醒——现在我可以走了吗?今日需采买的东西很多,再不出门恐怕就要在山下留宿一晚了。”
柳思卿一脸绝望地拂袖而去。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关璟瑄掐了个诀收起身下的浮云扇,踩着徐徐微风翩然落在一片树林的外围,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襟后,慢悠悠地往已经能看见城门的睦城走去。虽说如今修仙早已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但修仙说到底还是一种违逆自然天道的行为,肆意在人前展露终归不太好,二来也是为了避免某些不必要的麻烦,修仙者通常都会自觉遵守不轻易在普通人面前施展术法的不成文规定。
关璟瑄难得下山一回,更不常到这么远的睦城来,上回来还是两年前陪凌溪风到睦城附近寻找修补剑鞘的材料,中途到城里休息了一日。今日的睦城和两年前并无太大区别,城中人群熙攘热闹繁华,连他上回逛过的几家店铺也都没有易主,只是街巷两旁的乞讨者似乎比以前多了很多。
关璟瑄对照着赵青舟所列的清单一路买过去,手里的东西多到拿不下时就拐进小巷子里,捏一个“袖里乾坤”诀将东西都收到袖子里,再接着去下一家。清单上列的除了少量布帛香料,大部分都是驻容养颜的食材和胭脂水粉一类的东西。修士们虽会为了修仙辟谷,但并不是真的就什么都不用吃了,只不过对食物的需求比普通人小得多,即使十天半个月不进水米也不会有明显的饥饿感,身体也不会受什么影响。
不过在结丹前,不少修士——尤其是女修,都会保留规律进食的习惯,并且所食用的多是可以驻容养颜的滋补食物。这是因为修仙者在结丹后便可容颜永驻,结丹时的模样直接决定了未来的几十年几百年间,甚至得道飞升后,这个人将会顶着一张什么样的脸。因此如何保养容颜,就成了女修们以及一部分比较在意外貌的男修所热衷的话题。
关璟瑄将胭脂水粉的采购放到了最后,在一众女性顾客诧异的目光中,他十分豪迈地买下了店里大半的存货,在店铺老板格外殷勤的欢送下带着一身香气走出店铺,转身进了旁边的一家酒楼。
这酒楼正是两年前他们在睦城落脚时所住的那一家,令关璟瑄惊讶的是那酒楼的掌柜竟还记得他,而且一见他就双眼放光,那眼神热烈得就像是看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生骨肉。之后关璟瑄和掌柜细细一聊才知道,原来掌柜的女儿在两年前见到凌溪风后便为他的风姿所倾倒,相思成灾,非君不嫁。掌柜很宝贝这个女儿,多方打探凌溪风的消息却什么都打探不出来,眼看着女儿的年龄渐大,却仍一心等着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良人”,谁的劝说都听不进去。掌柜正着急上火之时,关璟瑄如及时雨一般,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酒楼里。
“关公子,上回和您一起来的那位公子这次也来了吗?他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可有婚配?关公子可否为小女引荐引荐?”
看着掌柜热切的模样,关璟瑄不禁有些无奈。
凌溪风的长相在昆仑众修士中也是拔尖的,而作为一名剑修,并且是一名醉心剑道的勤勉剑修,凌溪风的身材始终保持在最好的状态,高挑精干没有一丝赘肉。加上无剑峰出来的人所特有的凌厉气势,化神期修士自带的气场,并着几分高傲冷冽的禁欲气息,凌溪风在昆仑也是极受欢迎的,当年大半个昆仑的女修都找关璟瑄转交过向凌溪风传情达意的什物或者书信。可惜郎心似铁,凌溪风心中只有那无上剑道和修习,对风花雪月男欢女爱似乎没有一点兴趣,无数春心在他面前碎成了渣渣。
可想而知,一个连道侣都不考虑的人,怎么可能和一个普通女子结为连理。
当然,想是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
等掌柜的一大堆问题问完,关璟瑄换上一副十分沉痛的表情,满是遗憾道:“掌柜的,很抱歉,不是在下不愿意为令爱引荐,实在是我那朋友没有这个福气。”
掌柜一愣,道:“莫非那位公子已经成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