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同道峰,最初取意便是“兼容并蓄,同道殊途”。同道峰是所拥有修士数量最多,修士的水平跨度最大,也是唯一一个其创立者尚在人间的。虽然看上去同道峰像是其他两峰挑剩的修士的收容所,但实际上同道峰除创立者齐殊外,已经飞升了四位仙者,比无剑峰和天音阁加起来还多一位。据说齐殊本来也早已修到了渡劫期,只是在历飞升天劫时意外折了他的本命灵器风华剑,才在凡界滞留至今,也再无飞升的可能。即便如此,无论修为还是人望,齐殊在整个昆仑仍是巅峰性的存在。昆仑飞升过的七位仙者中,除开与他同期的玉清仙尊、正阳仙尊和青凤仙尊,剩下四位中有两位都是他的徒弟,也足见齐殊的眼光和能力。
七月初七这日,关璟瑄难得没有睡懒觉,起了个大早。沈自流却比他起得更早,关璟瑄刚穿好衣服从榻上下来,沈自流便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碎肉粥踏进了房门。熬粥的材料都是之前关璟瑄要来给沈自流补身体剩下的,沈自流旁观过一次关璟瑄熬粥后默默记下了烹饪的方法,尝试了两次后做出来的粥就比关璟瑄熬的还要香稠可口了。之后每日的早饭,关璟瑄就再也没有操心过。
两人互道了早安后,沈自流趁着关璟瑄出去洗漱的间隙盛好了两碗粥,又从厨房里端出来一小盘炒莲藕,然后乖乖坐在桌边等关璟瑄回来。过去沈自流从来没下过厨,也没有下厨的机会,如今跟着关璟瑄这个厨艺也相当有限的人学了几日,做出来的东西倒还都有模有样,味道也比关璟瑄做的强一些,看来是有些做饭的天赋。
辟谷后关璟瑄便几乎没有再吃过两顿正经饭,上一回坐在桌边有碗有筷地进餐还是和凌溪风去睦城那次。但自从沈自流恢复到能下地了,只要关璟瑄不吃,这孩子就也不吃。考虑到沈自流正当长身体的年纪饿不得,住到清梦苑后就一直是睡到自然醒的关璟瑄也不得不每日挣扎着起床,陪着他规律地摄入一日三餐。
昇仙台就在同道峰,用御风之术过去用不了一盏茶的时间。两人用完早饭后时辰尚早,关璟瑄等沈自流收拾好碗筷从厨房回来后,在卧房的书桌前冲他招招手。
沈自流不明所以地走过去,却见书桌上摆了一方之前没见过的铜镜。
关璟瑄将沈自流按到书桌边的凳子上坐下,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刻着兰花的木梳,动作十分娴熟地散开沈自流随意拢在一起的头发开始梳理。
“今日的灵力测试也算昆仑比较重大的事情了,受测的人很多,前来观看的修士也很多。其实小流本来就很好看了,但是打扮得太过随意的话难免又要被某些家伙指责有失礼仪。虽然我觉得你能通过的可能性不大,不过万一真像岳祁仙尊说的那样,给将来有可能会成为你师父的人留个良好的印象是十分重要的。”
沈自流闻言转过头来,微蹙着眉头道:“我给你留下的印象……很差吗?”
关璟瑄“噗”地笑了出来,一边将沈自流的头转回去继续给他梳头,一边一本正经道:“不差不差,初见时小流就像一尾搁浅的小美人鱼,可好看了。”
“喂……”
虽然知道关璟瑄是故意逗自己玩儿的,沈自流仍听得满头黑线。
关璟瑄十分开心地笑了一阵后,又道:“本来呢,男孩子要到十五岁才该束发的,不过在昆仑也没那么多规矩。小流你的模样生得极好,就应该束个精神一点的发式把脸露出来。今日我暂且给你梳个半束的发式,等到你十五岁时,再给你束个更漂亮的。”
沈自流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其实我……”
大约是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小,关璟瑄并没有听到,扎好束发的缎带后一拍沈自流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道:“看看,是不是很好看。”
沈自流也就收了口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朝铜镜里看去,不由有些怔愣。
自从有记忆以来,在遇到关璟瑄以前沈自流每日都过得十分艰辛,并没有照镜子的闲情逸致。他对自己容貌的印象,仅限于在河边喝水或是洗澡时的匆匆一瞥。记忆中的倒影无一不是黑黑瘦瘦蓬头垢面不人不鬼的模样,和此时铜镜里映照出的这个眉清目秀星眸皓齿的半大少年,完全重合不到一起。
关璟瑄凑到沈自流边上,笑道:“怎么样?喜欢吗?”
沈自流看着映在镜子里也正在看着他的关璟瑄,心头忽然涌上一丝复杂的情绪。
在浊世中挣扎求生的这些年,沈自流见识过也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人性之丑之恶,因此虽然年龄尚小,他却早已没有了同龄人的天真。要想得到就得付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连那些所谓的“善人”行善,不也都是为了求得心安,给自己积德积福赢取好名声?那么和他非亲非故的关璟瑄为什么要辛苦将他救回来,又凭什么要无缘无故对他这么好?
沈自流心头存有许多怀疑,可是看到关璟瑄眼中温和的笑意,这些怀疑就被他硬生生按了回去。他贪恋如今的生活,不用风吹雨淋不用挨饿受冻,还能被人温柔以待。哪怕这个人的温柔只是包裹毒|药的糖衣,哪怕这个人最终也只是想要利用他——虽然沈自流并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能让关璟瑄可图的东西,他仍旧舍不得戳穿这层假象,心甘情愿走进陷阱深处。
微微垂下眼眸,沈自流道:“嗯,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慢慢过去吧。”
关璟瑄像是没察觉到沈自流的异样,伸手牵起他的一只手,拉着沈自流往外边走去。
第17章
当关璟瑄带着沈自流不慌不忙地从浮云扇上下来时,昇仙台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昆仑的修士并没有统一的服制,但等待测灵力的求道者和已入昆仑的修士依旧很好分辨。那些眼中难掩兴奋和紧张的,身边跟着随从的,全身上下用厚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的,不用怀疑,肯定都是受测者。而那些丝毫不惧严寒,衣衫单薄地傲立于风雪之中,神色波澜不惊的,至少也是个结丹期的修士。再往下的修士既没有收徒资格也没有闲暇来围观,都争分夺秒地在各自的师门或是引仙坪炼体炼气呢。
受测者们大多是比沈自流还要小的孩童,男女都有,其中不少稚童都锦衣华服且带着随从,稚嫩的脸上透着一股子傲气和贵气,一看就是出自某些世家大族。极少数年龄稍大或者独自一人而来的,看上去也都有武功傍身,毕竟要上昆仑对于普通人来说绝非易事。
关璟瑄已经二十年不曾在这样的公开场合大张旗鼓地露面过了,因此他的到来立刻引起了一阵小骚动。关璟瑄却仿佛早已习惯了一般,目不斜视地在众多或惊讶或鄙夷的注视中淡定地走过,径直往昇仙台而去。跟在他身后的沈自流就没有这样好的定力了,感受到许多从关璟瑄身上游移到他身上的目光,沈自流顿时有些局促。
“是我眼花了还是你们谁用了幻术?刚刚走过去那个是关璟瑄?”
“关璟瑄?他怎么还有脸出来?”
“关璟瑄是谁?”
“哼,就是那位徒有其名的‘随安真人’嘛。”
“咦?真人?可是我看他外溢的灵力不像是金丹修士啊?”
“不像就对了。”
“他居然还在昆仑吗?这么多年没看到我还以为他在昆仑呆不下去已经离开了呢。”
“嘁,离开昆仑就他那半吊子的修为,到哪儿能混得下去?不如死皮赖脸留在昆仑还能蹭一蹭真人的待遇。”
“你们是不是说得有点过分了……”
“呵呵,敢做就不要怕被人说。”
“你看他身后还跟了个小孩子,难不成他还收徒弟了?”
“不可能不可能,谁会愿意拜这种人为师!”
“那也不好说,万一是他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哄骗了人家呢。”
“的确有这种可能,毕竟连结丹试炼都敢作弊的人,还有什么是他不好意思干的。”
“什么?!结丹试炼也能作弊?!”
“道友竟然不知道这件事吗?来来来,附耳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
各种小声的议论从四面八方传入沈自流耳中,这些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却又没有低到让被谈论的主角听不到的程度,其用意不言而喻。听着听着,沈自流原本的局促被薄怒所取代。他虽然听不太明白这些人说的“金丹修士”、“真人”是什么意思,但却听出来了这些人对关璟瑄的嘲讽和不屑。他们口中的关璟瑄,完全就是个心术不正又厚颜无耻之辈,可沈自流这些日子看到的关璟瑄,并不是这样。
“小流。”
就在沈自流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往离他最近的议论者看去时,关璟瑄温和的嗓音忽然从前边传来。沈自流抬头望见他云淡风轻的神色,原本有些起伏的心绪瞬间就被抚平了。他下意识伸出手想去牵关璟瑄,不料关璟瑄却没像往常那般握住他的手,反而转身继续往前走去,只有一片衣角从他手心里划过。
沈自流愣了一下,随即默默跟了上去。
两人越靠近昇仙台,周围的人就越多,而那些难听的议论声却越来越少,等他们站到昇仙台外围时,便彻底听不到了,但那些让人不舒服的目光却比方才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