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自流毫不闪躲地与关璟瑄对视了片刻,正要开口时,却被另一个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
“他怎么还在?”
关璟瑄侧头看着来人,惊讶道:“溪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凌溪风没有回答关璟瑄的问题,而是居高临下神色冰冷地看了沈自流一眼,转而对关璟瑄道:“之前不是说等他养好伤就送走吗?看他这样已经能跑能跳了,为何还不送他离开?”
第14章
沈自流对凌溪风并没有任何印象,先前咬他那一口完全是昏迷中仍保持着高度紧张的身体感受到危机,无意识做出的反应。但此时一见凌溪风,沈自流立刻察觉到了此人冲他散发出的敌意,而凌溪风的话也成功激起了沈自流的危机感和对他的敌意。
凌溪风斜睨怒视着他的沈自流,冷笑一声,嘲讽道:“怎么,还想再咬我一口吗,疯狗?”
“喂,溪风,过了啊。”
感受到那两人之间瞬间蔓延开的火|药味,关璟瑄下意识把沈自流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轻蹙眉头对凌溪风道:“二师兄说小流除了身上的皮外伤,还有严重的积寒之症,需要时间调理。”
凌溪风冷着脸道:“不能把药给他,让他自己滚回去慢慢调理吗?”
关璟瑄忍不住抬手轻敲了一下凌溪风的额头,道:“你今天怎么了?火气这么大。修习遇到瓶颈了?”
“别闹,我在很严肃地跟你说这件事。”
被人当小孩子一样敲了头,凌溪风将关璟瑄的手拉下来瞪了他一眼后,才稍微敛了敛咄咄逼人的凌厉之色,放缓表情对关璟瑄道:“还记得柳思卿的占卜吗?”
关璟瑄哭笑不得道:“你怎么还记着这茬啊,都跟你说了他的占卜十次有九次都是错的,每次我下山他都要来跟我说有血光之灾呢,你看我哪次不是怎么去就怎么回的。”
凌溪风欲言又止地皱了皱眉,最后却只是道:“这次不一样。”
关璟瑄刚想问哪里不一样,忽然感觉右手被人轻轻一拉,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原本任他牵着站在一旁默默瞪着凌溪风的沈自流正抬头看着他,目光坚定道:“如果我说我愿意呢?”
关璟瑄一脸茫然道:“嗯?愿意什么?”
沈自流看着关璟瑄,一字一顿道:“我是说,即便‘没有朋友,行动受限,整日无所事事最后孤独终老’,我也愿意留下来呢?”
说完,沈自流挑衅地看了凌溪风一眼,然而下一瞬,一把绽着蓝芒的青刃剑便贴上他的侧颈。冰冷的剑身上刻着流云暗纹,凌厉逼人的剑气在剑身上缠绕流转,仅仅是贴在皮肤上,都让沈自流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马上就要被切开了。但是他没有动,也没有移开和凌溪风对视的目光,并且使出浑身力气控制住了身体的颤抖,不屈地仰着头。
一旁的关璟瑄大惊:“溪风你冷静一点啊!小流只是个普通人,很脆弱的!风吹得大一点都可能死的那种!有话好好说,你先把引岚收起来!”
沈自流:“……”
凌溪风:“……”
引岚剑是凌溪风的本命灵器,修到化神期后魑魅魍魉见到凌溪风都是绕道走,脑子正常的修士更不会去招惹一个一看就知道惹不起的化神期剑修,所以能让他祭出引岚剑的情况已经屈指可数了。在关璟瑄的印象里,最近这十年来每次引岚出鞘,都是一场腥风血雨。
凌溪风睥睨着沈自流,道:“你以为昆仑是什么地方,你想留下就能留下?”
关璟瑄连忙打圆场道:“溪风,小流还是个孩子,你别跟他计较。”
沈自流一只手紧紧拽着关璟瑄的手,硬着脖子道:“我想去哪里都是我|的|自|由。”
关璟瑄转头对沈自流道:“小流,你也少说两句。”
凌溪风用空着的手捉住关璟瑄另一只手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身边拉了一把,冲沈自流冷笑道:“小孩子?我对小孩子可没有什么怜悯之心,料理你跟料理那些妖魔邪祟没有什么区别。大不了就是历劫的时候多一道天雷罢了,左右已经加了一道,再加一道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沈自流也不管是不是会撞上颈边的剑了,用力拖住关璟瑄,道:“真巧,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我也算死过一次了。”
夹在两人中间的关璟瑄已经无力劝架了,要不是两只手都被人拽着,他真想说一句“你们慢慢吵吧我先走了”。
就在三人僵持不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伸进来,直接扶在引岚的剑刃上,轻轻一拨就将引岚从沈自流颈边移走了。
关璟瑄和凌溪风都惊讶地望过去,只见一个身着浅褐色敞袖锦袍,发髻上插了一支素玉团云笄,周身仙气缭绕的中年男子正看着他们三人,笑得一脸和善。
凌溪风立刻收回引岚,和关璟瑄一同恭敬地向来人行了个礼,道:“岳祁仙尊。”
沈自流虽不认识齐殊,但齐殊身上的气质以及另外两人的表现,都让他察觉出这是一个很了不得的人,于是也收起了方才的气焰,乖顺地站在关璟瑄身边。
从师门关系来看,岳祁仙尊齐殊作为戚月的师父,是关璟瑄正儿八经的太师父。但清晖宫是在戚月出师后才建立起来的,而齐殊在昆仑的地位又太过崇高,是唯一一个没有飞升却被尊称为仙尊的人,因此清晖宫弟子从来也是和其他人一样尊称他一声岳祁仙尊的。
齐殊点点头算是向两个小辈回了礼,随即转头打量了一下神色拘谨的沈自流,温和道:“这孩子似乎不是修仙之人?”
关璟瑄解释道:“回仙尊,他叫沈自流,是一个多月前我去睦城采办物资时救回来的孩子,目前暂时让他住在我的清梦苑里养伤。”
齐殊了然地一颔首,又道:“那方才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让溪风都拔剑了。”
凌溪风紧抿着唇不说话,沈自流也靠在关璟瑄身侧保持着沉默,最后还是关璟瑄无奈地站出来解释:“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溪风觉得小流只是个普通人留在昆仑不合适,而小流无家可归,暂时不愿离开,两人就起了一点争执。”
关璟瑄尽力给两人兜着话,倒不是怕被齐殊责骂,而是觉得两人方才的冲突实在是太幼稚太丢人了。
齐殊倒没有深究他们起冲突的缘由,转而对沈自流道:“你想留下来?”
沈自流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关璟瑄,然后垂眸点了点头。
齐殊道:“但是我昆仑只收修士。”
沈自流心头一凉,却听齐殊又道:“所以下个月的入山灵力测试,璟瑄带这孩子一起去吧。”
在场三人都惊讶地看向齐殊。
关璟瑄道:“仙尊的意思是要让小流拜入昆仑?可是我探过他的灵脉,并没有发现有灵根存在。”
齐殊微笑道:“并不是所有修仙者的灵根都是可以被探到的,昆仑曾经就有一个所有人都以为他毫无灵根,最后却修出了惊人结果的修士。”
关璟瑄看向沈自流,神色犹豫道:“可是修仙并不是件心血来潮就能随便决定的事,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小流,你……愿意成为修士吗?”
出乎关璟瑄意料地,沈自流并没有像方才说要留下来那样毫不迟疑地一口答应,他动了动嘴唇,似乎也在犹豫。
一直没说话的凌溪风忽然在一旁凉凉道:“没有灵根愿不愿意都白搭。”
沈自流闻言一蹙眉,随即转头对齐殊道:“我测。”
关璟瑄:“……”
已经被这两人搞得没脾气的关璟瑄叹了口气,道:“小流,不要意气用事,不要赌气,这不是小事。”
沈自流望向关璟瑄,认真道:“我没有意气用事,我……我想留下来。”
当着齐殊的面,关璟瑄不好说如果沈自流真的不愿意走也可以留在清梦苑,只好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
沈自流的问题暂时解决了,齐殊转而对凌溪风道:“我听柔清上尊说前些日子你去峨眉了?”
凌溪风脸色微正,道:“是。”
齐殊道:“听说你还遇到了一位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前辈?”
凌溪风点头道:“虽然只得一瞥,但那人身上的气泽确实像是——”
话到一半,凌溪风却忽然住了口。
齐殊看上去倒是丝毫不觉疑惑,仿佛早已知晓一切,只微微一笑道:“那孩子的事也算是我昆仑的一桩秘辛了,的确不该在这里随意谈论,溪风你随我到守华宫去坐坐吧。”
待齐殊和凌溪风离开后,关璟瑄也带着沈自流御风回了清梦苑。棋盘和书本还原样摆在前院的石桌上,关璟瑄也懒得收,径直带着沈自流回了房,拿出一块软布帮他掸掉了身上还未来得及融化的细雪。
沈自流看着跟自己靠得极近的关璟瑄沉默了半晌,忽然小声道:“对不起。”
刚好掸完雪的关璟瑄站直身,疑惑地看向沈自流。
沈自流咬了一下嘴唇,低着头道:“我知道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关璟瑄闻言轻叹一声,既而倾身到沈自流面前,目光柔和地看着他道:“小流,你走或留对我来说都不是什么麻烦。但是,留下来成为修士对你自己来说应该是一件需要慎之又慎的事。方才我见你一开始明明是不太情愿去测灵力的,后来被溪风一激才答应下来,我不希望你只是为了跟溪风争一时之气才草率地决定要留下来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