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该,女表子!”
医生带着保安和警察冲了进来,他们挥舞着警棍驱散人群,带走病患,拉起隔离带。直到这凌衍之都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那两个脏字也带上了呕吐的气味,令人恶心地充斥着整个空间。几个护士如临大敌,戴着隔离手套,喊着听不懂的专业名词,将他半拖半拽地拉去气密室的消毒区。
“你是OMEGA吧?”
“身上有伤口吗?有吗?!”
他的手被摁到消毒口底下,还没反应过来,沾染了秽物的衣服已经不顾主人的意愿被毫无尊严地直接扒下来。
“喂!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就是要做个系统检查,”回话的人却陡然语调冷漠,像对待一块砧板上的肉。
但当他下意识要用手擦眼睛,身形健壮的护士立刻箍住他左右胳膊。
“不能抹眼睛!干什么要抹?!”
“眼睛里、看不清,有东西溅进去了,让我洗脸——”
气氛似乎有一霎的凝固;接着,凌衍之听见了一个似乎风马牛不相及,但却令他浑身发冷、汗毛倒竖的问题:
“……你怀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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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澍靠在车斗里,改装皮卡在山道上飞奔。山区的夜色与众不同,星星的颜色特别的浓郁,闪烁的光点也显得清晰,好像跟着森林的呼吸一起晃动。每年都有偷渡的旺季,很多“猎人”也会来打猎,这一条边境属于“猎区”,如果没有老猎户和行家当向导,很可能会卷入火并,闯进临时居留地,或者被当做偷渡客,莫名其妙地交了人头,总之惹进一堆麻烦事里。
他们要抢时间,在易华藏前面和猎户的首领“狼头”接线。没有猎户的帮助,在边境寸步难行。太子爷的名头很大,在上峰是讲得上话的,哪个政府也得买他面子;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山里是猎户的天下。易华藏就很聪明,他把根扎在云城的山里,所有的根系和输出都与这山中的脉络挂钩。
要动易华藏,不过狼头那一关,显然是不行的。
樊澍所在的车队打扮成来“秋猎”的队伍,一路便不引人注意。秋猎是猎户制度施行后,在少数高端人群中发展衍生出来的一种只有云城这儿才独有的“贵族运动”。古代贵族有围猎的行为,而如今云城的这种围猎也不逞多让,只是围猎对象当初是野兽动物,而现在却是——
人。
每逢秋冬,因为逢云城的“圣诞”,不仅有大批偷渡客摩肩接踵地进来想要前往“圣地”,也有一大批反对组织和敌对教派会趁机进行骚扰袭击。因为“猎户”拥有“狩猎权限”,更为了维护城市的安宁,这种围猎活动是被默许的。因此有钱有闲的“贵族”们就会出资雇佣拥有狩猎资格的猎户,跟着前来圣地沿线狩猎偷渡客和异教的人头并以此取乐;不同队伍之间更会比拼狩猎人头的数量,进行排行,甚至设有彩头和赌局。云城的当局默许这种现象的存在,等于不花钱给当局办事,还省去维稳的警力,既能解决偷渡问题,又能震慑异端,何乐而不为?
但这一次,这场心照不宣又司空见惯的秋猎,却由于太子爷的加入,在这个圈儿里头,居然暗搓搓地办得比戏文里的皇帝出游还要隆重了。
樊澍有些心神不宁。他出任务时总是很专注,能把自己撇开去,当一柄合宜的机器,一枚趁手的螺丝钉,嵌入应有的齿轮里头。这种塑形一般的能力让他的队友饱受信赖,也让他完成了很多常人难以完成的任务,还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回家过平常日子——既不需要心理干预,也不用担心后续的麻烦。曾经和他一组的谷丰收受了伤,状态就调整不过来了;他倒是没啥改变,日子照过,该瞒着的也照瞒着,自己也照样是自己。不争功,也不想往上爬,更有些讷言,连话也不多。出风头轮不到他,挤破头邀功请赏的名单里也不会有他,倒是总结的时候,一看排名表单,就有人会问:“这个叫樊澍的是谁?没怎么见过啊,综合分挺高的,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樊澍也知道自己。他做任务的时候很少想到别的,不说家庭,有时候都很少想到自己从事的真正职业。但这一趟,却始终有种“进不去”的感觉,很难沉下心来,去考虑和应对即将要面临的风险。归根究底,也许是和衍之离得太近了的关系,又好像有什么在潜移默化当中发生了变化,或许是他的职业,又或许是他的感情。
他抑制不住地会想衍之在哪儿,在做什么,从心底涌上一种酸楚又疼痛的嫉妒;以前他从不会去想,可能更多的是一种被放纵的无谓:反正只要定点报了平安,对面一定会有回应;只要按时回去,就有人一定等在那里。
那些理所应当的存在,这时候都乱成一锅粥,还被煮糊了锅底。从衍之往外想开去,更多人就挤进来,他们牵扯成一张密密的网,往细里去看,就觉得愈发头疼。樊澍觉得有些焦躁,这和他往期的任务不同,他不能仅做一个螺丝钉,一枚不用思考的工具,夜风里的车斗寒气迫人,衣袂都被吹飞起来,似乎有种居无定所的茫然。我这一趟赌了命。这么做是对的吗?我这么做能得到什么?
虽然易华藏的确搞砸了他的任务,还差点要了他的命,但樊澍以前并不是这么血性的人。他的工作会招人记恨,他做的事也不全然无辜。他有的时候像是正义的使者,但有的时候像是商业间谍,有的时候又像是杀手。他想了想,和易华藏杠上更像是某种莫名其妙的意气之争,他这时候才察觉到心脏一块位置好像被拧紧了似的疼痛不已,充斥着某种难以言喻又不为人知的暴躁和狂怒。看到那些采访新闻的画面,即便理智告诉自己各种理由,情感上也会不由自主地去想,想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恨不得将那个人锁起来,关在房间里,好好地惩罚他,甚至用上那些捆绑或者束缚的工具。
对讲机里突然传来声音,与此同时,远处的密林之间闪过几道手电的强光;几乎反射性地一低头,子弹的啸声就擦着头皮越过去。他飞快地架起了枪,而猎户周师傅像一只夜枭那样,轻盈地跃到他身边,身子像是被黑暗笼罩成一体,但夜视镜底下的眼睛却特别地亮,两人的枪口齐齐冒出了火舌,对面黑暗中的光和声音立刻安静下去。
‘二组九点钟方向包抄!’
耳麦里传来领头猎户的指令,樊澍几乎同时跃下车斗。肾上腺素一瞬间拉到最高,黑暗中沙沙的脚步声伴着风声,听起来像是暗流涌动中的蛇。更多的交火的光声在山野密林间闪烁。这种感觉像回到了动物,绷紧浑身的肌肉、调动全部的精神,只为了游走在生死边缘。难怪贵族们会热爱这项运动:在这里,思考远没有本能重要,而血腥味和杀戮的快感,自数万年前人类衍起之时便一直流传至今,从未消弭过。
交火没有持续很久。对方的人数没有他们多,分清敌我形势之后,很快选择了撤退。有人倒下了,猎户会上前查看、登记。也有人逃跑了,潜入山林的深处。这样的“对猎”有时候发生在队伍和队伍之间。
樊澍敞开了前襟,汗水已经浸透了外衫,胸膛起伏着,手指没有颤抖。他确信自己的枪刚才击中了人;队内的电子屏上,很快就更新出新一轮‘猎手’的排行名单,他也赫然在列,不算名列前茅,但也绝不落于人后,维持着足以获取信赖和依仗的程度。
作为需要长期潜伏的卧底特工,这种事情他不算第一次做;但唯独这一次竟然有一种刚刚狩猎完后的痛快,先前那股无处发泄的燥郁终于似乎也随着汗水和肾上腺素发散出来。他感觉得到血管里有什么在奔涌跳动,而刚刚的不过像是开胃的小菜,不够,远远不够。他突然爆炸了似的想见衍之,那些**伴着杀意在血中滚沸地溢出来。
几个猎手商议着追过去趁机拔掉对方的营地。他们也这样,敞着上身,握着发烫的枪管,像是刹车失灵后的惯性那样停不下来。他们开始补给装备,更换枪支,打算轻装上阵,潜入山坳;只有新来的那个猎户仍然坐在车斗里,好像收假的没事人一样,在那儿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视频。他察觉到樊澍有些躁动和疑惑的眼神,就朝他招招手,把屏幕挪过去。
“又是那个OMEGA呀,真能惹事,不是善茬,”他懒洋洋地说,“也不知道易华藏怎么想的,他带来的人,却半途莫名其妙地跑了。现在正是秋猎……被打死了算谁的?”
第51章 在水中央
黑夜的黑原来可以有很多种颜色;
伸手不见五指却也是真的。
那像是无形中有什么扼住了喉管,从呼吸的毛孔里渗透进五脏六腑,四周唯一能听闻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那声音像是渗在体内的风,又或是某种觊觎的怪兽的低吼,要撕破喉管爬出来。好容易乌云散开了点,透出熹微的月光出来,也只能隐隐约约在面前照出一条模糊而崎岖的窄道。——这条路是真的有吗?还是只是此刻快要缺氧的大脑臆想出来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