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引着上了一家气派恢弘的酒楼,这个点儿正是上客的高峰,来来回回都是看上去有面儿的人。顶楼的888包厢到了,他被吩咐等在传菜间里,时机到了才能出去见人。樊澍大约猜到了要见什么人,那一定得是能让太子爷挣一口气的,想必一定是易华藏了。他不太相信魏天赐会拿他出去做人情,那这时候牵出来遛一遛,就是要向易华藏炫耀了。
包厢里头交谈热切,时不时有一阵觥筹交错的笑声传来。但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说:“是我想当然了,自告奋勇要来作这个东,也不怕两位老板笑话……”接着是椅子拉曳的声响,似乎站了起来,“这杯酒我是一定要敬二位的,只是没想到我千挑万选,就想挑一家特别好的馆子,私人宴请二位来表示一下谢意,谁知道还是选了小魏老板手下的店,……哎呀……”
“这说明小魏老板的店好嘛,”有人在旁边打圆场,又一个声音说道,“我不喜欢看人道歉,凌老师,什么也不用说了,心意我领,但酒还是要喝的,你先自罚三杯吧。”那是魏天赐拽得二五八万的声音。
“这个是一定要罚的——”几个陪客起哄叫道;他们很快便喝过了一轮,又有一个声音说“太子爷,我们也是好久不见了,亏得今天呢我陪衍之过来,否则都见不到您要预约;剩下半轮,我替他喝了吧。”那是易华藏的声音。
“哎,易总,你这就不对了,凌老师是凌老师的事,你和我的事又是另一码。今天看的是凌老师的面子,他做东请客,感谢我们支持他竞选,这么重大的事我自然要来,那看的是凌老师的面子。”小魏总笑着诋回去,“我们俩的事,不能败了凌老师的兴,对吧?”
樊澍木然地站在那,听他们打着官腔,一次次起身敬酒,椅子在铺了地毯的地面上拖曳发出沉闷的声响。凌衍之说:“小魏总,易总一直帮了我不少忙……你们有什么事,也就是我的事嘛,要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那肯定也是再所不辞的。”他声腔发软,带了点讨好的尾音,听得人胃里长出钩子。樊澍却像吃了个秤砣一样,站在那儿沉甸甸地,仿佛要坠到谷底。
果然听见魏天赐笑了笑,哼声从鼻音里腾出来:“我知道易总想问什么,不然您掇着凌老师攒什么局呢?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最近捡了条狗,想给大伙儿看看品色,拿出来遛一遛。只是我听说这狗以前咬过易总一口,怕易总要是寻仇,和一条狗过不去,——想来易总应该不是这么个小肚鸡肠的角色,倒是我度君子之腹了。”他翘着长腿,摇晃了一下酒瓶,咧嘴一笑,朝这边叫道,“来点儿烈的!”
樊澍被后面人按着脊背一推,只得端了酒盘走出去。他站在那儿,看着宴客的主座上坐着自己曾经的OMEGA。凌衍之像全然没料到他会在这里一样愣住了,一时眼睛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樊澍垂着眼,视线扫过座位上的人,把酒放在桌上,转身要走;却听太子爷在桌面上敲了敲,“哎,走什么走?把酒开了,给易总满上。”
樊澍垂着头,顺从地说是,易华藏盯着他看,又转头望了一眼凌衍之;接着放松背脊,交叉双手向后倒在椅背上。“太子爷,这人是个条子啊。”
“我知道,”魏天赐笑起来,“黑狗好驯得很,我正在让人练着呢。”
“他可不是一般的黑狗啊,您也知道他做了什么吧?”
“养狗要养烈的啊,就跟喝酒一样。驯服起来才有快感,”他瞥了一眼一动不动仿佛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的凌衍之,审视着神色阴晴不定的易华藏,感觉自己赢了一筹,十分满意,“养那种别人养熟了的东西,一点儿野劲也没有,骑起来有什么意思?”
什么嘛。就算凌衍之不知道这里是我地盘,你还能不知道吗?
想要显摆自己已经控制了这个OMEGA,故意用他来做幌子,让他来我地盘上炫耀,好让自己也名正言顺的过来,不就是想要朝我示威么?不过,易胖子绝对料想不到,自己的软肋现在在我手里呢。这个警察不死,就像是埋在他体内的一枚定时炸弹。引线捏在我手里,他就不敢轻举妄动。
太子爷示意大家吃菜。“对了,听说你现在动维安委在查他呀,何必那么兴师动众,那不是让我成叔难做么?”他故意起身敬酒,要和易华藏炸个雷子,小玻璃瓶的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现在易总放心就好了,人在我这,给您看得死死的,训好了绝不出差错。”
易华藏没有动,只有声音冷下去:“小魏总,您埋汰我了,这人我要了,您给开个价吧。”
“怎么,放在我这,我替你管教,易总还不放心?”太子爷眯了眼,“或者易总还想怎么办啊,这可是MSS的人,你也不能说弄死就弄死吧,我和上面也不好交代啊。”
易华藏脸上露出一个吃人的笑。“您的酒店人来人往的。这条美食街也都是外人。”
“没事儿,平时也不放他出来遛。”魏天赐笑了,把刚才和易华藏碰杯的酒倒在地上,对樊澍说:“去,舔干净给易总看看,最新驯得怎么样了。”
樊澍有过心理准备,被这种人折进尘埃里,不必当回事儿。但现在对他来说不同了,就算他不当真,旁人也会当真:凌衍之坐在那里,大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像是完全没想过会在这里陡然地会面,眼里似乎腾起一股雾气,一时手足无措,连话也不说了,手里端着的酒杯无处安放那样,就那么悬在半空。
而他最不希望的,就是这个人这样看他。
樊澍突然就跪不下去了。腰板那里像石化了一样僵硬,理智告诉他要俯低身子,但情感上像有无数的钢丝切割大脑,每牵扯一下都是尊严的剧痛。他可以忍受肉体的折磨,受尽精神的屈辱,因为这是工作,工作是他唯一能抓在手里的东西,李复斌把他从警校里拽出来,对他说的那句‘你是干这行的料’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收到的肯定。
但凌衍之不是工作,他是工作之外的生活,是他想要维持正常的“资本”,像是一个小时候闹着要去又总是错过的游乐园。
他在凌衍之面前维护的,和自己父亲当年维护的,也没有差别。
他不想变成那个人——那个叫嚣着功勋、又张扬着可怜的人,他不要衍之也用母亲看父亲的那种眼神来看他。他的爱人只要乖乖地,什么也不用担心地等他,打开门的时候露出微笑就好了;爱人的怀抱应该很暖,睡着时安稳的呼吸绵长。家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就像游乐园里的泡沫,折射出七彩的光。
膝盖重重着地的时候,上身仍然绷得像一块板。有人发出了一声呜咽。魏天赐压着他的肩膊,把他往地上按。“怎么了?他们还没有把你教好吗?”
樊澍低下头。酒已经渗透到了地毯里头,外面只剩下一个粗浅的污渍的轮廓。灰尘的味道和粗糙的质感扬到舌苔上,遮盖住了酒味的回甘,留一个辛辣的底;一只脚猛地踹倒他背上,将他踢得几乎翻了个个儿。樊澍滚倒在地上,大虾走过来,手里拿着牵狗的脖圈,像鞭子似的朝他头顶梭来。
但疼痛没有落到身上。“……住手,”有人挡在他前面,那让他不敢抬头去看,只听得出声音发抖,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发抖,到处都天旋地转,贴在他肩脊上的那只手汗津津的,却不滚烫,反而冰凉,声音里还要刻意透出些讨好的黏腻出来,“小魏总,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
第38章 喜新恋旧
他的OMEGA。
他的OMEGA向人低声下气,他甚至无法抑制地去想他出卖肉体的样子。易华藏搂着他的手那么紧,标榜着控制欲。他们也许早就做过了,那种人如果不和自己睡过就不会放心,他们的规矩是这样,这只是第一步。
“凌先生,”魏天赐抬起眼,“这儿没你的事。”
“不要这样说吧,太子爷,我也是没有办法,他好歹也是我的……ALPHA。”
“什么年代了,还来一夜夫妻百日恩的那一套啊?我以为凌老师是不一样的呢,是个先锋派的象征什么的,要站在时代浪潮上的人嘛,”他冷冷哼笑,像欣赏一出戏剧,“这不是人设崩塌了吗?”
易华藏打着圆场。“小魏总,这说到底是我们的事,您也没有必要为难凌老师。我看我们不如好好谈谈——给他们小两口独处一会儿,成人之美吧——”
太子爷单眉一挑。“成人之美?那可不行。我要押注的候选人得是个与众不同的斗士,和那些娘们唧唧只晓得哭、吃还有生出死胎的OMEGA不同,和你们先前推选的那些一看就不讨人喜欢只会讲大道理的庸才也不同,不能成为话题符号是不行的;”他冷冷看着,“他就该是个受够了折磨,离了婚,靠自己挣出路来的OMEGA,而不能这么拖泥带水,还像个传统的主妇那样护着这么一条狗似的懦夫前夫——”
樊澍再也忍不住了。他突然站起来一把搡开凌衍之,大步流星地往外冲出去。两三个跟来的保镖守在门口,这时候都冲过来要按住他,挤在一起三头六臂的,手多了也乱,不知道谁摁着谁。樊澍猛地一个矮身,把其中一个朝另一个撞过去,一手反夺了大虾手里的脖圈,陡地朝右前方的第三人脸上抽开。再两个人扑过来,他一脚踢翻了桌台挡住,手里的狗绳反箍住大虾的脖颈,只往后一拖,就掖得他整张脸胀得通红,好像真变成了煮熟的大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