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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班休息时,就能沿着消毒道口出去,抽根烟和分配一盒盒饭,消磨掉一个半小时。樊澍渐渐习惯和摸清了当中的规律,他混在人群当中,看起来既不突出,也不掉队,出现了人不惊讶,消失了也没人在意。第二班的中途出去时,刚好是晚上上客的高峰,他们蹲在通风口下边,能看见上头进出来往的人群。樊澍装作不经意去瞥一眼,来回也能记住熟客的脸。他从国安局里跳出来,以前布好的关系网络都不能用了,这里出入的有负责带客的那种“老猫”,他要从中选一个来做线人,重新建起自己的网络。
但他在往来的人群中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来的次数频繁得可以称之为常客了。张晨晖已经从最初的战战兢兢变得似乎有些熟门熟路,又从中似乎获得了某种迷之自信,头高高昂着,讲话时的底气也莫名地足了一些,在等待时,已经和周围的熟面孔称兄道弟起来。
“小张,小张,”大仙连声唤他,凑过去低声说,“你知不知道,最近又要严查这一块了?你在O协要是有什么风声,记得跟兄弟们透底,万一进去了,大家都一条藤上的瓜,谁也吃不了兜着走。”
张晨晖自己也紧张起来,“真的?那我回去打听打听。”
“哎,你那个什么——OMEGA,对,要竞选的那个,他人怎么样?”
张晨晖张了张嘴,故作轻松地说:“就是个OMEGA而已……有什么怎样不怎样的?闹破了天,也就是个OMEGA。”
“那他这趟没戏了?前几天新闻里,似乎又进了局子……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还出得来吗?”
旁边有个人早八卦上了:“嗨,一看你就村通网了吧,已经出来了,想搞倒他不容易的,他背后有人啊,你懂的——要换是一般人,你连竞选都不能,可他呢,他轻轻松松地就能上电视,接受采访,和赞助商勾肩搭背那个浪样儿,他丈夫一个屁都不敢放,连婚都乖乖离了……还想不明白吗?”
众人都很懂地笑起来。
张晨晖熟门熟路地进了鸽子笼的隔间。他最近没有什么精力去想凌衍之的事,也是正好,家里的事又有那个家养小精灵照顾得井井有条,而工作上的事又突然神神秘秘地独自联络,都不让自己掺和。他隔三差五总会被薅到这里来,一开始不情不愿,再接着半推半就,后来也逐渐不再抗拒,顺理成章了。一次次的重复使得心理上的负罪感逐渐淡薄之后,便觉出那里头蚀骨销魂、神清气爽的乐趣出来,压力减轻了,精神也更好了,像在长期和过度的饥饿和压抑之后,陡然寻找到一个宣泄的途径,整个人都拾回了丢失许久的自信。
那也就像是上瘾,难以抑制、躁动不安,比毒瘾也不差一些。可这样下去他那点微薄薪水是耗不起的,但大仙儿说了,只要他能给兄弟们透一些O协里的风吹草动,信息给得实了,他手下几十个互助联络的小组群,可以让他当“群管”。只要能发展下线,组建新群,就可以免去自己的费用——大仙儿这才这么卖力地拉他们进群,试探他们的底线,调查背景,介绍新人进组。
他要做的事太多了,哪有心思放在一个OMEGA身上?
一边想,他一边调暗了光线;打开单间里狭窄的洗手间门打算放水,突然有什么从后面猛地箍住了他脖颈,一手捂住了他的嘴。
“别动,警察。”
樊澍的声音在昏暗中陡然附耳,把张晨晖吓得不轻,几乎当场尿了裤子,两腿站不住地往下软下去,“唔——”才出了一个音节,浑身就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樊澍有些哭笑不得,反而要过来哄被自己吓傻了的人质,“别怕啊。就问你几个问题。”
第37章 重返人间
“我知道你是谁,”樊澍低声说,“张晨晖,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事情一旦曝光,你以为你的BETA分级会怎样?”
张晨晖吓得一口气快要转不上来,“你……你怎么知知知道……我………我知道错了………你,你要问问问、问我什么……我都……我都说………………”
“带你来这里的人,叫什么?”
“我……我不知道他真名……网名、网名叫跳跳大仙……”
“他是群管吗?”
“是……是……”
“你呢?”
“我……我刚当上……可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一开始就是被迫的,我不是自愿的啊,……我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明白,所以现在给你一个澄清自己的机会,如果你不是自愿的话,就请你协助调查,之后可以不追究你的责任,也不会公布你的姓名和调查记录,”樊澍手上用了点力,“我要所有群管的名单,昵称,号码,暗号,接头地点,还有关系网。”
“我……我真的不知道……”
“你既然已经当上群管,会知道的。他们会让你介绍人进来,并且往外带货。”他剪住张晨晖的双手,“你往外带货的时候,把我给你有标记的货,带去指定地点,有人会教你怎么做。”
张晨晖欲哭无泪,“我……我……做不来的,警官,我真的洗心革面了的……你相信我……”
“那好,你打算怎么洗心革面?从今以后再也不来这了吗?”樊澍问,“你如果当真是被胁迫的,恐怕不能说不来就不来吧?”
张晨晖不敢保证;他浑身一阵起栗,知道大仙他们找得到他上班的地,不会放过自己。可如果自己向他们说出警察的事呢?——他不敢说;那绝不是一顿毒打就能了了的事。他会再也取不到这些人的信任;恐怕也再也不能来这里了。又或者,他们会让他帮忙弄死这个警察。——单想一想就浑身起栗:那就真的没法回头了,不行,他做不来的。
樊澍趁着他失神的当会把他往前一推。张晨晖踉踉跄跄地跌出狭小的盥洗室,下意识地扭头去看,一面猛地调亮灯控的开关。但盥洗间里已经没有人了,刚才的那一切仿佛没有发生,亦或者是他臆想出来的,但手腕上被摁出的淤青却显得相当真实。床上的人偶像受到了灯光的应激一样,猛地蠕动了一下。
“动什么动!!”张晨晖吼道,他把随手抓到的桌灯猛地砸向它,它没有躲闪,任那灯柱的铁杆重重地砸在身上,横过整个小腹,似乎也全不觉得疼。
张晨晖顿在那里,再也提不起干那事的心思,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
樊澍从盥洗间顶部的吊顶里爬到通风口。闻着烟味,知道轮休还没有散;他跳下来,等着这一轮钟的人潮散了,混在里头一起出去。他的气息掩得极好,像随时可以换上每一张陌生又类同的面孔,混在人群中从来不会被挑出来。张晨晖失魂落魄地走在前头,旁边走的那个胖点的墩圆脑袋应该就是大仙,揽着他的肩膊问:“怎么,这一回的不合口味?”
张晨晖勉强笑了笑,却不敢说,只好敷衍:“我在想事情。”
出去时也要扫描核验,人都一股脑地向外拥,横竖都挤在一起。樊澍并不需要走出口,他要借的是人群的掩护,可以混过监控的视角,从旁边的铁闸那儿缩进去,顺着管道爬下去,就回到了底下的那一层,再从垃圾清理道那儿爬上来,是厕所后面的废水道。这条道是甘老头带他来的,所以也不算没有风险。但甘老头每天这个钟出去,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樊澍就开发了这条路出来,必要时冒一些风险是值得的。何况,他看张晨晖不爽——也说不上哪里不爽,可能他也有点冲动了;不该这么快就去接触,应该再观察一段时间才对。
他从厕所走回去,打算默不作声地再混进人群里;突然有人叫住他:“喂,你,你上哪去了?”樊澍顿了步子看过去,是他左手边的上首工,在一块抽过几颗烟。按道理说,他不应该发现自己缺席。
“有点不舒服。”樊澍说,就听他说:“刚虾哥来找你,要你上去。”
“有事?”
“那肯定有啊,不然谁愿意下来?”那人笑了笑,“这做脏活的。”
“要我去找他吗?”
“是,调了你的班,还让你冲个澡再去。”
冲个澡。他们成天和尸块打交道,身上都带了那股味儿,不是换衣服能解决的,味儿沁在皮肤的纹路里。有这味儿的人上不来台面。要去掉味儿,显然是要见“外人”。樊澍警觉起来,但他也不得不去见。能让大虾来通知的,说不定太子爷又想出了新的“遛狗”的法子,不定要怎么折磨他。樊澍倒不太怕这种折磨,那就只是一种最低级的手段,你不把它当回事儿,就会看破它的滑稽。当年李复斌看上的就是他这种心态,他说,小樊啊, 你是做这行的料。特情并不完全靠体能或者头脑,甚至不能靠一腔热血——那有时候反而会把人逼疯,可能在被人推下去之前,自己就先把自己推进深渊了。
樊澍走上楼道,果然大虾手下的喽啰等在那,不耐烦地让他抓紧去洗,还给他准备了新的衣服。樊澍洗好了换上,跟着他走上地面。这些天做工后这还是头一次上来,接触到流通的空气,熙攘的人群,外面灯红酒绿热闹得厉害,恍若隔世,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有一股难以抑制的自卑和强烈的抗拒交叠在一起,每往前迈一步都像是在化形、朝着人类的模样靠近,恨不得自己身上抓紧沾染上周遭的气味,再也不想回到那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