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澍哥,你怎么又来了,”给他拉开门那马仔苦着脸,又上下打量了他一会,抓紧朝外看了看,“大虾虎哥没跟着你啊?”
“没事,”樊澍说,“反正他们也盘问过你了。”他摘下兜帽,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想必身上的伤更多。
“我、我只能据实说啊,澍哥,你也看到了,我还有阿爷要养……”
“他们问你什么了?”
“我……我说了以前的事……说你是这的常客了,相互知根知底的,我们也不敢不卖给你,对吧……”
阿爷张嘴又叫:“阿澍,你爸爸……最近……还好吧?……”
樊澍露出一丝苦笑,提高了声音回答,“好!好着呢,孟叔!”孟叔有点老年痴呆了,常以为现在还是二十年前,有时候也会转头问小孟仔:“你妈呢?……怎么还不回来做饭?”
小孟仔拿了几盒药过来,塞给樊澍,“澍哥,你最近还是别来了吧,我们真的,以前也就算了,可现在要仰仗太子爷吃饭的,老这么不清不楚的,我不好跟上面交代啊……”
樊澍看了一眼药盒,笑了:“怎么着,我又没少过钱。你卖给别人也是卖,卖给我也是卖。我又没告发你。这怎么了,拿这个来忽悠我?”
阿爷劈手拽过小孟仔手里的药盒,伸手摸了摸盒子,“怎么了,怎么做生意的?阿澍来了你不知道他要什么吗?”他颤巍巍地伸手到柜台底下去,摸出好几盒曲马多,“……老樊都要这个的,……量少了不行,他要这个的……”
小孟仔皱着眉把药盒往底下推,“哎,哎,好了阿爷我知道了,现在不要这个了,已经不够劲了……”
“啊,不够了呀,那去拿呀,拿给他,”孟爷挥着枯瘦的手臂,“老樊身上啊,有那个伤呀,你不知道,一到阴雨……疼得死去活来的,不吃不行的,不行的……”
小孟仔瘪瘪嘴,看了樊澍一眼,赌气地拿了几盒黑行里叫“小白盒”的注射剂出来。“澍哥,”他低声说,“你可少点控制着用吧,虽然我知道你现在身上是真的疼……可是这东西用多了,就离不掉了。”
樊澍笑了一声,把药装进兜里,付了钱,“……谢了。”
“我跟太子爷那说了,你一直,都在这里私下拿药,……可是其实樊叔叔……早就不在了对吧?那些药……”
“不关你的事少问就没事,”他说,从柜台上顺了一颗烟,“放心吧,孟爷和你照顾了我和我爸这么多年,我不会把你们拖下去的。有人来问,你就照实说。”
小孟仔在后面问:“那警察那边来了我也照实说啊?”
樊澍脚下一顿。“说吧,我都这样了,有什么好不能说的?”
他走回陆哥的破诊所里,找了个地方躺下。拧开一次性的注射器咬在嘴里,一手扣住注射液的瓶口,一边挽起袖子扎住血管。有人站在门廊底下看他,静静地说:“看你这操作,也不是新手了。”他望了一眼“小白盒”,那不是市面上通常的贴片,而是注射剂。“怎么了,贴片都不够你用了?这么自暴自弃不太好吧,樊警官?”
樊澍笑了笑。“我讲个故事啊,”他熟稔地消毒,食指固定针栓,推针下去,“那次有个任务,我带着人被围在山里,暗雷子炸伤了人,当地百姓把我们围起来,断水断路,不给出去。只有我会说当地土语,能够蒙混过去找到底下的线人,但当时真的疼得站都站不起来,又几天都没有吃饭,根本没有力气。”他做了个手势,“当时就把那个曲马多,当饭一样吃,灌下去一板,好了,能站起来了,下去把消息传出去。在村里耽搁了一天,伤口要化脓了,手头没有特效药,也不敢在村里找药,只好把烂肉剜了;怕自己撑不住,又灌了一板。”
陆哥望着他。看他拔着烟,卷着裤管,脚踝那儿一圈的旧伤,像都是蚂蟥咬的剩下来的痕迹。“回家怕被老婆发现,只好趁着夜回去。”
陆哥哼一声,坐在他专属的破藤椅上,来回玩着打火机。“你老婆不知道你做什么的?”
“嗯,以前不知道。干我们这行有保密的。”
“那也可以知道是个警察什么的吧?”
“道理是这样。可我不就是一时脑子犯浑,没有说么……”他嘶了一声,脱下上衣,身后青一道紫一道的鞭痕算是浅的,还有更多的混着血沫都和衣服黏在一起。陆哥翻了个白眼,“我可是跟他们说,再这么下去就要搞出人命了,他们怕没人给易华藏交差,这才同意把你放我这,结果我转头上了个大号,你就跑出去了?你这么健壮怕不是晚上又要被拉出去游街?”
嘴上抱怨着,可实际上到底还是拿来药和线,故意把消毒水不打招呼就往上头抹,“起开,我来,你自己搞得像什么。”
“……谢谢。”
“谢什么,”他突然八卦起来,“要谢我不如给我讲讲你老婆的事?”
“……啊?”
“我这人糙得狠,就喜欢听那些带点色字头的。比如,够不够劲啦?都喜欢怎么搞比较爽快?我没有过OMEGA啊,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的。和女人比呢,有没有差?进去爽不爽啊?”
樊澍腾地就脸红了。
“什么啊,你一个拿命在道上赌的,讲个自家老婆的事脸红什么?”陆哥作势要拍他,“你们队上不讲的吗?一群大老爷们聚在一块,不讲这个讲什么?”
“我……我其实不怎么讲。”
“那讲讲。现在都是前任了,有什么不能讲的。”
“从哪讲啊,”樊澍试图蒙混过关,“没什么好讲的。就很普通。”
“那不能啊,比如小别胜新婚啊,你出去做个任务回来,就像刚刚你说的那个任务,那么惊险,九死一生算得上了吧,回来了还不胡天胡地,搞个痛快?”
樊澍摇了摇头。“回去他都睡了。”
陆哥瞪圆了眼睛。“你小子是不是那儿有毛病?要不就是你老婆长得太丑?”
“怎么可能!”樊澍反驳,“我靠,我老婆可漂亮了,见过的人没有不说漂亮的好吗?”
“照片呢?交出来看看!”他叼着烟,一手还挂着缝合线,一手去抢樊澍的手机。
樊澍被他挣得嘶了一声,“我手机里没照片。”
“没图没真相啊,那你嘚瑟个啥?”陆哥切了一声,也不再逗他,脱掉半截拖鞋,把脚往旁边茶几上一探,摁住了遥控器的开关,挂壁电视亮了起来,里头乱糟糟的声音传出来。
老旧彩屏坏了一个角的显像,甚至有些偏色;蓝色调的新闻背景亮出来,正在报道OMEGA协理会几位候选人的情况。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无疑是当中那唯一一位OMEGA了。
这是一次公开的采访辩论,可连摄影镜头就跟不要钱似的,有事没事都恨不得往凌衍之脸上怼。他们的履历一行行地跳出来,几个人相互地握手,在每个人简要的主题发言之后,就会进入巡回辩论的环节。轮到凌衍之的时候,摄影机的镜头恨不得切出花来。
“我知道有个问题大家都想问,我不如替他们先问出来吧,”主持人友善地说,“您是如何决定要竞选这个职位的呢?OMEGA参选,想必会面临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
“很多人总觉得OMEGA不适合从政的理由之一是,OMEGA走上街,就会面临着无限的危险;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待在家里,这样可以避免受到和引发更多的伤害。”他俏皮地回答,“可是我在这里了,我发现和我一同竞争、共事的先生们都是持身立正的人,我们是秉持了数千年文明的国度里最为智慧的种族,完全可以控制、约束和要求自己。如果不是这样,也就不会有这个定级系统的诞生,更不会有所谓OMEGA协理会的存在了。”
“有一个OEMGA跟我说,‘有好多理所当然的事情,不是在这个地位的人不明白’。三角是最为稳定的结构,因此在这个结构当中,任何一方声音的缺失和平衡的打破,都会导致这个社会的不稳定。OMEGA是为了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而回归家庭,他们的声音不应该消失,这才是O协存在的原因,那不仅仅是一种管理和归束,更是一种沟通与传达……”
“……很厉害啊,讲得很圆滑嘛,另外几个一看都不是什么好鸟,还要把他们比作君子也为难他了。”陆哥给他打了麻药,边缝合边说,“你老婆有他漂亮吗?”
樊澍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
“哇,你这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比这还漂亮,那得是多漂亮——”
他看着镜头晃过凌衍之细长的颈子,突然抑制不住地想到那天失控的自己是怎样将他按在墙上,怎样连**都不做就从身后将他贯穿。他以前不会那么失控的。就算那一次把曲马多当饭吃,回来后仍然记得克制着,任凭底下硬得发疼也没有把人叫醒;他怕醒了后自己就没法控制,也怕自己身上那些混乱恶心的味道沾到他全无所觉的梦里,更怕被发现那看似正常的外衣底下藏污纳垢:我不是什么好人。这双手上沾过血,这身子也沾过比血脏得多的东西。他会隐忍着、肖想着打上一炮,就像是把那些脏污和恶心的部分全排出去,再去洗一个澡,搓揉干净直至再也闻不见尸体的味道,才会再回到床边,才敢把他想象中最平静的部分抱进怀里。凌衍之是他怀揣着的一个所谓的最为美好的‘家’的梦,他舍不得让他被那些永远也洗不掉的味道沾上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