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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晖?……张晨晖?……小晖儿?……”
有人在他面前挥手;皙白的手指把阳光的缝隙切出棱角来。他浑浑噩噩地被唤醒了神,定睛看清楚了,猛地一下扎住步子,差点一脚磕在楼道阶梯上;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再见到凌衍之,尴尬得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跳进去藏起来,只觉得浑身都痒,衣服磨脖子鞋子磨脚,站在地上好像地板烫那样恨不得跳来跳去。
“……你怎么啦?……”凌衍之看着他,似乎眼里透出一点关心,“你去哪了?都没你消息。我还以为你今天翘班不来了呢?都打算打电话去你单位……”
张晨晖猛地抬头看他,翕动嘴唇。你——别装着好像——关心我的样子——你不过是个——……
但那些话都像撞上了一块喉头的铁板,出不了声。
他——好像比昨日看上去更好看了,头发重新打理过,耳垂上换了新的耳钉,皮肤白得像瓷,嘴唇淡淡的,但他下意识用牙齿咬过,便从里头透出些血色的红来;睫毛密密地筛过,眼角微微地上勾。他穿着一件松垮的斜襟上衣,领口能看见形状漂亮的脖颈曲线连着锁骨。下摆随意地往里头一塞,整个人年轻又朝气,好像从某种禁锢中解脱出来那样,洋溢着一种不真实的活力,仿佛比之前的柔和大方的形象要年轻了几岁,好像要开放求偶的公孔雀。
“……”张晨晖目瞪口呆,“……你……怎么了?受刺激了?”
“你才受刺激了,智商下线了一样,”凌衍之拧了拧衣角,“不好看吗?”
“……还行吧。和你风格不是很搭。”小年轻最终还是咽了口唾沫这么说。
“解放了庆祝一下,迎接人生新阶段,”OMEGA笑了笑,那笑容称得上是光彩照人,“腿也差不多可以正常走路了,虽然还不能快跑,但也是进步是不是?”
“……樊澍呢?”
“不知道,不过,也与我无关了,都结束了。”他貌似轻松地说,双手使劲一拍,“走了,今天要去录个广告,还要见几个赞助商。”
张晨晖难以想象——他偷看过他;昨天,前天,大前天,他像个灰败枯萎的盆栽那样,种在樊澍的病床跟前;他悄悄地爬上病床,和他挤在一起,团成一团,就好像那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他被他那样对待了,还能够忍着去吸他嘴里的秽物,就为了救他的性命;他怎么能突然——
凌衍之就像个彩色的气泡,在那可劲儿的飞舞,你越是舍不得,他舞得越是厉害;可你当真狠得下心,那便一戳就破了。
没有别的解释,除非这一切就从根本上都是装出来的;他整个人是个精心策划的巨大的泡沫。他能演的,为了自己的目的,他什么都做得出来,连自己的身体也能利用,就是这样恬不知耻……
对了,就像当初,对我时不也是这样吗?
张晨晖捏紧了拳头。一个OMEGA而已,装什么样子?都是男人……要什么打扮好看?娘们唧唧的,还不是为了勾引别人……?又装什么贞洁?
“你是不是昨晚出去喝酒了啊,”凌衍之毫无所觉,闲闲问他,“我闻着你身上好像有一股酒味。”他甚至还凑近了闻了闻;吓得张晨晖条件反射地往后让一步让开,这还是在走道上呢!
凌衍之像猜到那样狡黠一笑,脚尖一转走到前头去了:“算了,你要是缺觉就去睡我屋里睡一会吧,我自己也没问题,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状态特别好——”
张晨晖张了张嘴,昨天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如鲠在喉,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想要找个人倾吐。但他说不出口,凌衍之得知了后会怎么嘲笑他?他说不定会笑得前仰后合,一个OMEGA都能嘲笑他出去买春遇到这种荒唐事。他会说什么?你为什么要出去买呀?是不是偷偷打炮已经不能满足你了?就这么想要我?可惜——我看不上你。我这样的OMEGA,很多人抢着要的。
可是张晨晖又忍不住从卑微里生出点想要对他鄙夷炫耀的心思:你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还有这样的人,你以为只有你受尽了委屈……你以为只有你很了不起吗?
“对了,你不知道吧…………”
“什么?”凌衍之问,“你今天说话总吞半截吐半截的。”
“女人啊,女人,……你不知道吧,其实还有活着的。”
凌衍之瞪着眼;半晌翻了个白眼:“……你傻了?做梦没醒?”
“你别不信。……那么多科学家在研究,对吧,……不可能到现在还没见成果。”
“你懂个屁的科学研究?”凌衍之毫不客气地骂回去。
“你怎么就知道没有?”他突然抬高声音,“也许早就有了,只是被有钱的霸总们成批量的饲养着的?科学家们都被买通了,故意不让我们知道?搞一堆责任义务的条条框框,让我们在这里活受罪,反正也不影响他们享乐?”
“你想啥呢你,没病你就多读书……”凌衍之像瞪着怪物似的瞪着他,“梅尔斯氏症要是有解,那就是全人类的希望,没有哪个科学家会拒绝这种发现的。”
“如果关键不在梅尔斯氏症上呢?”张晨晖突然激动起来,大声反驳地问。
“……怎么可能不在梅尔斯氏症上啊?”凌衍之奇怪地回答。他一直以来的研究都着重于梅尔斯氏症,甚至在项目停止之后被迫转而投入ABO定级组的研究中,仍然说服自己这一切归根究底也仍是为了彻底解决梅尔斯氏症、拖住人类坠往深渊的脚步,向未来争取时间。
张晨晖便不说话了。
凌衍之也懒得跟他解释那些科学名词:“你又怎么知道了,难道你见过活的女人啊?”
啊,我就是见过。
他在心底低声说,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莫名的得意与亢奋:你不懂。你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OMEGA。
凌衍之当然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他把BETA难得的反常归咎于醉酒后的迟钝。他打开工作室的大门,像是准备了一个惊喜在那,有些得意洋洋地说:“锵锵——”
屋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好像连地板也在发光,几乎都能倒映出人影。那天的尴尬气息全不见了,简易桌台上铺了一层可爱的桌布,底下垫脚的证书被收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相当精巧的猫爪脚垫。为了使它风格配合,四角都配上了相同的猫爪款式。桌上甚至多了一个猫爪杯;玻璃橱柜被擦得雪亮,那个证书精心地被收藏在里头,却并不显眼,前头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剪下来的卡通图案“笨猪联盟”挡着,用纸板给它们一家做了个支撑,看上去就活生生的了。厨房里传来忙碌的声响,有个声音传来:“就快好了哦——”
一个裹着蘑菇围裙、穿着小兔拖鞋的人从里头跑出来,手里还掂着个热腾腾的锅盖,朝他们笑了笑:“快坐吧!5分钟!啊,记得洗手!”
张晨晖僵直在门口。“……谁?!田螺姑娘?……”
凌衍之笑着换了鞋。“他叫冀秾。我捡回来的。”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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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回来这件事也太魔幻了,什么年代了,你还以为可以在山中偶遇报恩的雪女,路过捡到神女洗澡时的衣衫?这尤其还是个OMEGA——OMEGA都是有主的,除了O协以外,不经ALPHA许可私自带走OMEGA等同于诱拐。张晨晖指着他俩讲不出一句话来,只听凌衍之毫无负担地说:“是啊,所以这不是叫你来了吗?”
“……你……你……你怎么好好会捡回人来?!别是诱拐吧?”
“我是那样的人吗?诱拐一个OMEGA对我有什么好处?”凌衍之反驳,“我半夜开车出去兜风——”
张晨晖下了一大跳,话都说不利索了几乎原地蹦起来:“你你你半夜出去兜风?!你疯了吧!!!!——你看见什么了你?!”他吓得鸡皮疙瘩浑身起了一层,心跳抵到喉咙口,他看见了?他看见了吗?他知道我偷窥他?他看见我出去了?他跟踪我了?
“啊?”凌衍之古怪地看他,似笑非笑,那副猜不透的神情令他如鲠在喉,“我什么也没看见啊,路灯坏了,到处黑漆漆的。”
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抑或是半真半假?路灯的确坏了,那他的确出了门。可开车出门不可能什么都没看见。为什么偏偏要半夜出门?你又有什么目的、又要找什么人?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明明那么——
“你怪怪的,是不是睡眠不足?要不要去我屋里睡一会儿?”凌衍之问他。
张晨晖只得咳嗽了一声,“别岔开话题!你到底怎么捡到人的?人是能随便乱捡的吗?”
“哎,别呀,你看阿秾烧的菜多好吃。我们稳赚不赔是吧。”
“你该不会是开车撞到人了吧?!”张晨晖吼他,凌衍之夹菜的手突然顿住,“啊,你怎么知道?”
“我嘞个去……”张晨晖三观碎裂,原本的烦躁变本加厉,几乎拍案而起,“你这祖宗能不能有一天不惹事的?!”
“我没有事啊,”冀秾小小声说,他肩膀簇起,像是要把自己缩小那样尽量减少存在感,“是我冲到车前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