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谎言如网
自动回复信息。
他为了一条自动回复信息而感动不已。
他居然没有察觉这是一条不止一次这么敷衍给他的自动回复信息。
樊澍一时不知道哪种更惨。他在拘留所里呆了一晚,感到混乱、挫败和莫名其妙:他当然知道凌衍之在撒谎,但是谁也不会信的。大家更容易相信一个惨烈又狗血的凄美故事。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以及这么做的目的,还有到底是怎么才能做到——把自己反绑、塞上**,还有脚上的束缚带?更别提让自己从楼上摔下去?
也许他出轨了;也许他在报复自己。可是为什么?樊澍认为自己从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他从来都是顺着他的伴侣来的。虽然那不是爱情——但这世上如今还有爱情吗?多少钱能买到,几斤几两?我们这一代——至少是我们这一代人注定没法拥有爱情。他们的确没有吵过架,但老实说,也没说过什么话;**期的过程相当酣畅,可谁都知道那不是真的,更类似于算法模拟出来的某种程式,像药物麻痹中枢神经,只提供虚无缥缈的欢愉。
于是结束后的空虚就更加折磨,那所共居的房子像兽笼一般充斥着荷尔蒙的臭味。樊澍有的时候觉得,工作时候自己反而更开心一些,他喜欢出差外勤,是模范标兵,并且从不着急赶回家去;只为了能在外头多留一天。一个人睡在床上比两个人舒服很多,但悖论的是,他又的确想要孩子,想要一切重回正轨;这注定了必须在某些方面定时勤恳,他奢望着有了孩子的家庭看上去会更加正常一些,而他们彼此间的话题也会更多一些。
但今天樊澍才明白,其实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凌衍之,也许对自己曾经的同桌、工作的同事、任务的搭档和过去的战友他都会更熟悉一点。而这个每天和他同床共枕的人,他真的一点也不熟悉,他没有费心去记过,如今再仔细想想,的确,他似乎经常回复“好,等你回来。”那不是什么温柔,只是一句懒得多想的自动回复,好笑的是自己居然根本没有发现。
第二天他的律师来接他,沟通,了解情况,保释,以及一大堆的唠叨。他的律师是他曾经的战友,因伤退伍后干起了这个行当,做得比当初当特工要好,还给自己起了个洋名——但任谁只要看过他的真名“谷丰收”,都会被那洋溢着的丰收喜悦和乡土热情所席卷,不会记得他的英文名叫啥。
谷丰收在外面等樊澍,已经发福的身子不复当年英姿,一张总是笑嘻嘻的圆脸这时候满是凝重地盯着手机屏幕。樊澍想缓和下气氛拍上他的肩膀,震得他浑身的肉抖了三抖,人才从屏幕上艰难地挪开视线:“糟了。”
“什么糟了?”
“为了你这破事我忘了做早上的联动任务了。”
樊澍:“……啊?”
“我377天打卡从没断过,”谷丰收说得痛心疾首,将手机递给他。樊澍以为会看见游戏界面,但实际上那上面是个新闻直播,画面里人头攒动,几乎要挤出屏幕来。“凌衍之在医院,都是媒体记者。”他低声说,“我估摸着你也得从后门走了,他们不敢进局子来搞事打扰人办公,不过刚才我来的时候发现几个绝对带着长枪短炮的,在门口游荡。”
樊澍捶了他一拳:“不错啊,这么多年了,基本功没落下。”
“这事有多严重你知道吗?我觉得你不知道。”
“我知道,”樊澍叹了口气,“我一宿没睡,就在想这个事到底算怎么回事。”
“你家那边不能回去了,都是记者蹲守,”谷丰收说,“去我家吧。”
他俩是好友,也是死党,相互了解,很多事情都不用多说。谷丰收不相信樊澍会做任何虐待的事,“小时候皮得很,我们一帮子皮孩逮麻雀玩你都舍不得给它捆腿,大家粘知了你也不干,”律师给他倒了一杯茶,“你虐待?这不胡扯呢么?”
“你怎么能肯定?或许我压力大就变态了。”樊澍苦笑着说,他在百无聊赖的时间里反复地想两人间的这事儿,想到后来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了,那听起来就特别的真……两个人的房间,自己买的道具,怎么自证?
“你跟他有仇吗?”谷丰收问,“你跟我必须说实话你知道吧?比如你骂他了?故意冷落?扣押他的生活费?故意不给他买需要的东西?或者在什么决定上产生了分歧?”
“没有。都没有。我的钱随便他花的,密码写下来给他过。当然,你知道,是做空间员的那一部分钱。津贴和任务奖金我必须另外放起来,不然那个太容易暴露了。”
谷丰收手里一顿。“等等。你没跟他说你实际上是干什么的?”
“……我觉得没什么必要……他没问过。就算是空间员的工作,他也从来没问过。”
“我靠,拜托,你个番薯!!那是你家里人哎,你总不能瞒着吧,保密要求里也没有要一定瞒着家属……你可以透露模糊的部分啊。”
家属。樊澍复念着这两个字,我们的确是家属啊,但是又好像不是。“我们还没到会问这些的程度吧。我想。”
谷丰收震惊了:“他天天睡在你旁边,你们没到这个程度,你怎么不怕他是个什么国外间谍来无间道的,一刀就把你捅死了?”
樊澍耸耸肩。“我做这行多久了啊,这点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还有就凭他那体格身手,我也不太容易被一刀捅死……”
“是吗?”谷丰收报以怀疑的眼神,“我包票你根本没看出你这个老婆到底是什么人。以我对你的了解以及你说的都是真的来推断,他可绝对不是临时起意或者犯病了才来这一出。他是有预谋的;早就计划好了一切,也许从最初暗示你买情趣用品时就已经算好了,把你捏在掌心里。但他胆子又足够大,这一招是极有风险的,很可能也要把他自己搭进去。而且他还是个亡命徒,他连自己的身体和性命都能当做砝码……从楼上跳下来,把自己摔残,这是任谁能做到的吗?”他点了点手机屏幕,“还有这个,记者来了这么多……就算有鼻子灵的能找到,怎么会这么快,还一口气都来了?”
樊澍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啊…………我能联系他吗?”
“你想好要怎么办了吗?”谷丰收说,“我劝你别心软,他这是要把你往死路上整,你一个留手,可能就要在牢里蹲一阵子了。还有工作,你的工作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他现在找了一大堆记者来!查到你头上是分分钟的事,你工作还要不要做了?我不是说你那个、什么外空间作业员的虚头工作,我是说你的本职工作绝对会受影响的,李局马上就要打你电话问罪了,你想想吧你。”
樊澍叹了口气,他看着晃动的视频镜头,里面OMEGA协理会的工作人员在阻挡采访,有一个负责人出来解释问题,讲他的腿伤和流产后的身体都需要休养,其他的信息无可奉告。基于保护OMEGA隐私的条例,他们不能接受公开采访。警察也出动了维持秩序,记者们激情昂扬地抛出一连串的问题;关于虐待、家庭、AO关系、以及流产的事实,更多的是期待的下来的狗血撕逼,伦理大戏,对簿公堂。
别说他们想问,连他自己都想抓住那,为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谷丰收接了个电话,转头捂住听筒,“那边律师问我安排见面了,你要告他吗?”
樊澍唬了一跳。“什么?”
“告他,好让他乖一点。他杀了你的孩子!要是有记者逮着你问这事,记得表现得愤怒些,在这上面我们决不能让步,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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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衍之养了一个多礼拜的伤,看起来似乎终于有了些人样,几乎脱相的瘦里透出些红润的血色来,使得张晨晖颇有成就感,跑得更勤快了。平日里他都很高兴又歉疚地“麻烦”张晨晖来帮他起身,但今天他却努力自己坐起身,把行动不便的腿从床上挪下来一半,再慢慢地把浑身骨骼向里收紧,最终变成一个无懈可击的、毫无攻击性的柔顺姿势,只是嘴角还挑着一丝笑,他伸手捋了捋,渐渐地将它放平,往下,垂成舒缓的、无害的样子。
今天他要见樊澍的律师。
谷丰收准点来了,也不兜圈子,照直了问:“你想要什么结果?”
凌衍之的律师回答:“我这边的委托人希望——”却被凌衍之自己打断了:“我来说吧,我也认得谷律师的,来我们家吃过饭。”
谷丰收撇了撇嘴角:“是啊,你还记得我去吃过饭。”
凌衍之说:“谷律师以后也可以经常去吃,反正也从来都是樊澍做饭。没有我这个多余人,你俩一起吃饭还更开心点。”
谷丰收抬起头来看他。凌衍之仍然瘦得厉害,樊澍那么好的手艺也喂不胖他;从自己对他微薄的了解来看,凌衍之就像玻璃罩里的花,你看得清楚,却始终觉得失真,仿佛就是有一层隔膜在那里。“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要跟他离婚吗?”
“离婚是肯定的,”凌衍之话语轻柔地说,好像谈论的不是他自己的事情,听起来还带着几分劝慰,“我忍受到了今天,原以为可以缓解,现在来看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大家好聚好散,其他的就交给法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