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停到现在已经抢救了多久……你清楚吗?已经抢救了三个多小时了……主治医生几次想要宣布停止抢救……但是都被上面驳回去了!…………樊澍……你醒醒!看看现实吧!现在的抢救全是做样子给外面看的……不能让人觉得是他是因为发了信息和论文被逼死的——这时间太巧了,虞涟是故意的——”
“……你闭嘴……”他脸上、手上青筋暴起,五指牢牢攥紧成钵,“……你闭嘴!”
“我偏要说!我难道……我难道不想他活吗?”张晨晖抢过手机,调开最近的一个社交平台,“你看,你看啊!——”
无数祈愿的符号,像潮水褪去后的贝壳,齐刷刷地罗列在屏幕上。
太好了,刚才是假消息,听说还在抢救……
拜托了,一定要救回来啊!
对不起,我以前骂过你……今天才知道,你为我们做了多少……
请一定要坚持啊,我们会一直替你祈祷到好起来的!
到底是什么情况?不是说已经心停了吗?
谢谢你,给了我们选择的权利……你也要为自己再争取一把啊!
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团队在全力抢救,还有希望!
我今年什么都不要了,请让凌老师活过来吧!
对不起,凌先生,请一定要活下来!
能换的话,我愿意拿我自己的命跟他换……
他不该遭受这一切,之前的也都被证明了全是污蔑!
为什么总是他?到底是为什么?
如果凌衍之没有活下来的话,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要求一个真相!谁该承担责任?
……
我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但他救过我。
有一双孕后期略显肿胀的手指,颤抖地在键盘上敲下这行字,一个仓鼠的头像带着这行字的对话框,从平台上端的众多信息当中艰难地浮起来,一行行地讲述着他们之间的故事。
短短几个小时,网络上的信息壅塞,几乎到了平台瘫痪的地步。
“……你看到了……?没有人想要他死,他就得一直活着……只要那台替代他心肺的机器不停止运转,他就会永远那样……继续按照你们的要求……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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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太阳底下
有一瞬间,张晨晖觉得自己死定了。他当然没有他自己嘴里描述的那样伟大,也的确私下把信息透露出去——但他可是被逼的啊!还不是当初群里那些人里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工作身份,拿来要挟吗?但是这钱也的确给得不错,他也没有必要不收,把事情扯破了脸闹得很难看。另一方面,他说得也是真心话:不管怎样,他也曾喜欢过凌衍之。
在冀秾哭着打电话给他之前,张晨晖从没见过这么多血,满脑子都发蒙的状态,一直盯着手术室门中央的缝隙。
早上见他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啊!似乎为了显得气色好些,还久违地上了一点淡妆,隔着老远和他打了招呼;为什么只是转个头的功夫,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他没有看到事情的过程,原本只是来确认材料和比对群发信息的;突然紧急警报就响起来,等他赶过去,地上已经到处都是血,有人喝叫:“过来帮把手帮把手!”他跟着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人抬上急救推车,才看清楚自己抬的人是谁;凌衍之的血染上了他胸前的衬衫。
他还握着手机,手指下意识地用力,长按拍摄键位开启了连拍模式还恍然无觉。那一时间腹内五味杂陈,百般翻涌,想到当初两人刚认识那会儿,凌衍之的刻意接近,故作暧昧,弄得他神魂颠倒,茶饭不思,即便知道是假的,也脱不出来。他对这人始终是又爱又恨的,自从认识了衍之,好像自己的人生就一路脱轨狂奔,充满幻想——但幻想也很好,幻想让他这段时间做够了梦,足以觉得自己和旁人没有什么区别。
凌衍之待他也和对别人没有区别。不像有些人,好像是在看着你,其实却先看到了你头顶顶着的硕大的性别字母,遇到A就曲意逢迎,遇到O就调笑轻薄,遇到B就不温不火,仿佛人在他们眼里不是人,只算是一个行走的器官;或者得先看到器官,再看到激素,再看见皮囊,最后才能看见把这一切捏合在一起的是个人形。而他们这一群被划分到BETA阶层当中、无形地被剥夺了繁殖与**权力的男人,就好像空气一样,被硬生生地视而不见了。
我们也是人啊,也有欲求,也有爱恋,也想要得到青睐,得到尊重。
所以,只要有一个人愿意当人一样看我,我就会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出来。以至于他纵然有些过分的要求,异想天开的作为,我也愿意去相信了。
直到电话打进来时张晨晖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居然就这么一直站在隔离区里,那一通混乱中红区绿区早已经分不清楚,他站在这居然也没有人来管。电话那头传来冀秾带着哭腔的声音:“怎么回事?网上到处都在传衍之出事了……不是真的吧?一定是假消息对不对?”
他听着OMEGA焦虑又泫然欲泣的言语在耳畔回旋,望着眼前手术室晃动的、模糊的人影,张了张嘴,喉管里像被塞了一枚核桃,肿胀着完全出不了声音。
“……喂?……晨晖,你没事吧?……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对不起啊,我太着急了……我觉得那个视频看起来不像……你还好吗?”
“……嗯,……的确出了点事……但你别担心。”他慢慢地咽下肿块,“不是网上看起来那样的,多的我不能说……”
冀秾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收到了OMEGA协理会发来的信息,吓我一跳!反反复复读了好多遍——”他声音逐渐恢复了生气,“虽然还是没太看明白,但是,那是不是说明……有希望了啊?不管是女孩儿、还是OMEGA,又或者是这种该死的病,就终于都有办法解决了,对吧?”
“……还只是……理论,实验数据不够……到能够具体实施还要有……很长的路走。”
“不会很久的!”仓鼠飞快地说,“很快就会成功的,你看,有凌依依在呢!还有我们……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我也会帮忙的,志愿者还是什么都好……哪怕早一天解决也好!等这一切解决了,你,之之哥,西王母还有老金,你们就都能回来了吧?”
张晨晖低下头,看到自己胸口到袖管上都沾满了血迹。凌衍之的血;他最好也得赶紧去做一个检测,很可能自己的HMLV-2也显示阳性携带了。虽然对他自己的身体并不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但那样的话……他也就不能对未感染人、尤其是OMEGA进行亲密接触、亲吻及发生关系……当然,这完全是杞人忧天,他本来也就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和渠道……
“你知道吗,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一切都结束了,”仓鼠仍然在喃喃地、絮絮地说,自从进入孕后期,他的话变得无比地多,也只有张晨晖愿意随时随地都接他电话,听他漫无目的地絮叨,“我们办了个聚餐,我来掌勺,我可好久没烧菜了……手都痒,对了,你没尝过我的手艺呢……我做了满满一大桌子的菜,还没上桌呢门铃就响了,一手的油没有地方擦……你们挨个都进来了,大家坐在一块吃一顿饭。老金来了,我其实一直想跟他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他总是要一天天在实验室耗着;西王母我也不讨厌了,他人其实不坏,只要不再给我脸色就好;衍之和他家那位也来了,他还带着凌依依呢,我还没有抱过这小姑娘……然后你也来了,你给我带了 一个巨大的抱抱兔,我一激动,就把自己闹醒了——”
张晨晖抱着手机听筒,呆立在原地;他突然无比地、无比地渴求就在此时此刻,能够穿透这一道虚无缥缈的电波,抱紧对面的人。
四周沉寂得吓人,空气里好像湿重得能凝出水珠;外面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远远地似乎有人还在医院的外围喊着,争执着,在听觉的远端迷蒙成一段雾气。
樊澍突然放开了张晨晖,沿着防火梯往上走。张晨晖原地缓了好一阵子,脸上整个青肿得老高,被捣了一拳的胸口像火烧似的挫着疼。可到底还是忍着痛爬起来跟上去,他觉得樊澍的眼神不太对劲,怕他出事——无论如何,今天不能再有人出事了。可刚这样想完,就听夯琅一响,樊澍居然一拳捶碎了楼道拐角的消防应急箱,手臂穿过玻璃破片,直接把里头的腰斧取了出来,往怀里一塞。
……!!张晨晖吓得都顾不上疼了,一路跌跌撞撞追过去,追不上前面人大步流星。他眼里好像只有一个目标,只看得到一条道路,什么也拦不住他。沿路有人作势拦了一下,几乎要被他撞个趔趄;其他人看清是樊澍,也都欲言又止、神情复杂地让开,没有人当真硬拦做那种缺德的事儿,有些什么缘由都心知肚明。
在这短短的路途当中,两人间所有的过往像被剪开破碎的胶片,朝樊澍汹涌而来。真要说起来的话,与衍之在一起的好时候太少了,甚至没有什么顺遂可言;回忆起来,那些温柔的、柔软的,都是自己自以为是美化的部分,比如他蜷缩在床上睡着了毫无攻击性的模样,温温婉婉说话不多问一句的样子,为了讨他欢心而蓄起的长发,或者像是模仿电视剧里那样在出门时送到门口,那吻像握手一般礼节性地,只不过是落在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