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昀不由得又转头看了看自己身后前院里的“奶油色小洋房”。
前后看了两回,打他记事以来,“格格不入”这四个字还从未被如此生动地演绎过。
而且更为诡异的是这栋别墅一前一后两座院子是以“背对背”的方式建造的,两栋建筑共用一堵背墙,中轴线上前后两道门,前面一道朝向背山向水开门就能迎四方客,后面祠堂大门打开,朝向后山的山石。
不过后院总算有了些光亮,两人身前正房的窗户里透出一些暖黄色的光亮,与光亮一起传出来的还有更浓重的狗油灯的腥膻味。
两人从前院沿着围墙走过来,所以现在就变成了站在后院的后墙上,此时院子里有了一些光亮,再加上地势前高后低的缘故,站在这里后院的建筑和造景尽收眼底,每处都能看得十分清楚。
宋昀下意识算了算这里的风水,发现后院风水是被有意变动过的,变动之前原本风水平平,但是变过之后后院就成了一处阴煞之地,显然不能有什么正经用处。
果不其然,他正这样想着,左右两侧厢房前面廊亭的阴影里晃晃悠悠又出现了凶尸的身影。
凶尸浑身都僵,脑子也不太好使,用来看家只有交手打起来力气又大又不要命这一点优势,其他可能还真不如养只狗。
就比如现在,两方高低对峙,下面的凶尸大抵连墙上有什么东西都看不真切,也没有往常威胁的狺狺吠叫声,只是晃晃悠悠往这边凑近过来。
这种阵势甚至都不需要结印,只用一点朱砂黄符,站在墙上当风向下一撒,立马就能无声无息放倒一片。
院子里凶尸不少,但打得也容易,殷怀勾勾手指的功夫,院子里凶尸已然七横八竖铺了一地。
两人轻飘飘跳在下面祠堂正殿的房顶上,殷怀蹲下身子,伸手翻来一块瓦片,屋里的光亮一下涌了出来。
宋昀跟着蹲过去,古人诚不我欺,透过瓦片下的窟窿刚好可以看清房中的状况——好像穿越剧一样,房里的光亮并不气灯,而是蜡烛,火光跳跃。而在靠墙的一面,一排排灵位塑像之前,站着一个身形枯瘦的中年人。
但那人身上穿的并非普通衣服,而是一件暗紫色八卦衣。
除了逢年过节有道观里会有道士穿着做法之外,这种衣服在修士这里早就不多见了,于是宋昀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一眼之下,他忽然发觉这人背后的八卦咒阵有点奇怪——乾坤颠倒坎离混乱,好好一幅原生八卦扭曲得不成样子。
虽然早知道这人走得不是正路,但能把扭成这样的八卦穿在身上也是狂得过分了。宋昀抿唇掐诀并指在额间一抹洞开天眼,天眼视域下,不出意外的是那人周身的确邪气横生,但出意外的是这个人肩上根本没有生火。
就在宋昀震惊的时候,那人弯身缓缓移开自己面前供桌上的一只草篓,一只不久之前刚跟他打过照面的蛊虫张着金红的翅膜从娄篓里爬了出来,张牙舞爪站在草篓边缘振翅发出一阵咯咯声。
那人并不伸手,但好像也不怎么害怕,小心翼翼退开半步,在后面的蒲团上跪下来,闭眼合掌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他咕咕哝哝的声音,供桌上的草篓底下缓缓展开一道暗绿色的咒阵,草篓上张牙舞爪的蛊虫忽然一阵抽搐栽倒下来,翅膀在桌上不住拍打发出低沉的嗡嗡声,但任凭他怎样借力,就是站不起来。
不多时,落在供桌上的蛊虫身子猛地一弓,胸前六只腿挣扎几下紧紧抱合起来,没了声响。
跪在蒲团上的男人听见响动面露喜色,睁眼连说了三声“谢过菩萨”,接着弯腰咕咚咕咚端正叩了四下头。
神三鬼四,他拜的是鬼。
然后他起身上前,就在宋昀的注视下,抓起桌上团成一团的蛊虫,生嚼了。
“……”
宋昀感觉自己喉咙一紧。
好巧不巧,刚刚处理完前院凶尸的鹿妖赶过来也刚好看见这一幕。
鹿妖:“……”
山里夜风夹杂邪气,吹得宋昀脑仁都发凉。
殷怀偏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鹿妖:“前院干净了?”
鹿妖点点头:“按您吩咐,一个不落都摆在院里了。”
殷怀心情十分好地点了点头:“那就开始。”
说着朝房中那人一弹指,一道金光正中后心,那男人一下便把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东西狠狠咳了出来,一小滩金色的粘液落在了底下。
“咳咳咳……”那男人扶胸狠咳一阵,站直身子竖眉立目环视四周:“谁?!”
刚刚好像有谁在他后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吃进嘴里的东西现在全咳出来了。
可惜他不知道要抬头,环顾一圈之后发现四下无人,那人又十分疑惑地将身子转了回去,万分惋惜地看了一眼地上他刚刚咳出来的东西,然后弯腰又拿出一只草篓放在供桌上,小心翼翼打开了盖子。
跟上次一样,又有一只鳞翅飞扬的大虫子从里面爬了出来。
男人恭恭敬敬退后,跪倒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还没来得及闭眼,殷怀又是一弹指。
蛊虫一下被弹回了草篓里,紧接着便连带草篓一起烧了起来。
“谁?!”那个男人几乎是从蒲团上跳了起来。
这一次他怒气冲冲环顾四周以后还仰头看了看房顶。
但今次殷怀在房顶展开了一道结界,此时此刻由房里仰头看来房顶平整一如往日。
那人脸上的表情震惊又愤怒,对着四面空气威胁道:“不管你是谁,再一再而不再三,不要太过分。”
一面说着,一面俯身又捡起一只草篓托在手上,还不待他打开盖子,殷怀手指一勾,草篓里忽然便跳出一股明亮的火焰,立时就在他掌心烧成了火球。
“!!”那人身子一竦,赶忙把手上的东西甩了出去。
“谁?!出来!”那人上前一步拖出桌前的宝剑架在身前。
恐惧到后半段就是愤怒,那人现在就是如此,气得浑身发抖,而且房中空空,也不知道该看向哪里,于是一边说一边拿剑四下瞎指,看上去狼狈又滑稽。
殷怀极轻地笑了一声,勾指念咒,不过片刻,前院被鹿妖处理好的凶尸一个接一个地被扔过围墙。
凶尸僵直的身体落在地上,咕咚咕咚一声连一声好像闷鼓一般在暗夜里听得越发清晰。
第41章 恶鬼道(十一)
屋里的人正拉着剑疯狗一样对着空气乱叫乱咬,忽然听见外面咕咚咕咚的声响连成了串,一下安静下来。
他侧耳仔细听了听,确定自己没听错,然后缓步挪到窗边朝外看了一眼——里院地上凶尸横七竖八铺了一地,前院的凶尸仍旧一个接一个地往里跳,跳过围墙后便直挺挺摔在地上,墙边僵直的尸体已经垒了一座低矮的小山出来。
月光下墙外面色青灰白眼翻起的凶尸一只一只鱼贯而入,然后又一动不动摔在地上,场景说不出的诡异。
本来养这些凶尸就是为了看家护院,凶尸不怕疼、心狠手辣听安排,而且力气还大,一群围上来基本没人能从里面活着脱身,最近几十年里修士也不是没来过,可来一个死一个基本都被他包圆了,现在这种场景他还从没见过。
这样的工作量少说也有二三十修士,想到这,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殷怀仍不放他,就在此时勾指一捏诀,一道黑风直奔祠堂大门,哐当一声将两扇木门撞开,猛地扎进房里,绕着那人迅速转了一圈,顺便吹灭了房里所有的明灯蜡烛,然后又哐当一声撞开一旁山墙上的窗户窜了出去。
现在他又看清了另一边窗户外的情况——无数白眼翻起的凶尸,此时全都横七竖八直挺挺地铺在地上,从东到西,满满一院子全部都是。
现在房间里没了灯,窗外的情形反倒因为月光看得更清楚一些,刚才的院子里没有一点打斗的声音,甚至都没听见凶尸遇见威胁的狺狺声,现在开窗就已经是这样尸横遍野的景象了。
那人站在窗前,难以想象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做到这步田地,同时脑中飞速运转,来人会是谁?他为什么要这样?他会把自己怎么样?等等一堆问题在他脑子里一窝蜂一样乱转,让他持剑的手微微颤抖,最后甚至为自己规划好了逃跑的路线。
殷怀又对着房里勾了勾手指,屋子里靠墙的位置上最大的一尊神像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紧接着一尊两米多高的神像整个向他压了过来。
“?!”那人正看着窗外的景象神思恍惚,听见声响回头便见压过来的巨大身影。
那人“啊呀”大叫一声,身子一竦,手上宝剑也顾不上提,几乎是在一瞬间,凭借自己的本能从刚刚那扇被黑风撞开的窗户里跳了出去。
那尊石头做的神像直接扑倒在地,一声巨响,宋昀感觉整座院子都跟着震了一震。
再看时石像扑地摔得四分五裂,房里烟尘四起。
那个身穿八卦衣的男人由于跳窗及时没被压到,从窗户里扑出来踉跄了两下,惊魂甫定一回头,却见自己身后那尊石像的头狠狠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与此同时,其中最大的一半流星锤一样朝着自己飞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