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昀瞥了一眼殷怀,没看见其他指示,所以依照工作流程出示了一下捉妖总局的工作证。
殷怀其实并不是很在意流程的规范性,事实上规范性越强限制就越多,捉妖总局延续了人间警察抓捕时候“有权保持沉默”的一套,大部分时候这张工作证出示之后对面妖鬼可能更加缄口不言,比如现在这只鹿妖。
鹿妖看了一眼桌上的证件,垂眸不再言语,同时脑子里迅速开始考虑自己应该怎么脱逃。
“我这小搭档做事比较规范,可能刑讯逼供方面会比较人道一点,”殷怀笑吟吟地勾了勾手指,四墙之外的结界显露出来:“但是跑就不要考虑了。”
鹿妖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低头坐在沙发上。
殷怀也不着急,不急不慢喝了一盏茶,然后才开口说:“好了,打腹稿的时间也给你了,现在就该答话了。”
他说完把茶盏放下:“前面几个人也是你杀的?”
鹿妖并不做答,捉妖总局的套路他也算清楚,也总能找到门道,找人打点打点不多久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准备咬紧牙关抵抗到底,并不打算开口。
殷怀挑了挑眉,手上印阵一现,撤去了身上封着威压的阵法。
浩荡灵修瞬间充斥在茶室之内,宋昀是修士,于他而言四周灵修最多是肃穆威压不敢轻举妄动,但对于同为妖鬼的鹿妖就不一样了。
鹿妖只觉得脑海里一阵白光,四周的气息尖锐危险,求生的本能让他在想清楚状况之前就已经双膝一软跪倒在前。
“咕咚”一声闷响突如其来,宋昀吓了一跳。
殷怀看着地下跪着的人,语声冷淡:“是你自己开口还是我让你开口?”
此时境况已经很明确了,简单来说在这里他一点胜算也没有,死咬牙今次是行不通的,反倒是自己开口话把控的场面还能稍微多一些。
鹿妖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低沉着嗓音:“——我说。”
殷怀漫不经心够了勾唇角,问他说:“寨子里前几人也是你杀的?”
跪在地上的鹿妖点了点头:“是。”
“魄是你收的?”
“不是。”
殷怀显然对此比较感兴趣,但他没发话,只是挑了一下眉,手里把玩着茶盏,十分悠闲地等着跪在对面的人自己说下去。
茶室里短暂安静了一阵,鹿妖垂眸轻声道:“是一种续命蛊。”
“他们用蛊虫来延续寿命,那些蛊虫吸食魂魄。”
“其实那些人阳寿早就该尽了,不过是因为身上的蛊虫可以减缓新陈代谢,抑制了癌症和衰老,后延了大概三十年阳寿。”鹿妖说:“不过最后七魄吸食干净,伤及神魂,这些人还是会死,在此之前就是些会喘气的皮囊,只要把那些蛊虫从他们身上分离开,人立刻就会死。”
他说着忽然笑了一下:“其实严格来说那几个人也不是我杀的,他们早就死了。”
他这样说的确没错,因为即便杀了这么多人,眼前的鹿妖身上并没有留下业障。
殷怀听他说完,点了点头,继续往下问:“明知道他们会死,为什么要把蛊虫取出来?”
“就是为了让他们死。”鹿妖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殷怀:“为什么?”
跪在地上的鹿妖听见这话深深吸了口气,许久,才低沉道:“为了报仇。”
“他们会杀妖献祭,我数十族人好友死在他们手下。”
殷怀瞥了一眼沙发上仍旧双目紧闭的老企业家:“他也在其中?”
鹿妖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殷怀问:“你刚刚在他身上找到了蛊虫?”
鹿妖咬牙摇了摇头,最后还是实话实说了:“没,但是杀妖的时候他在场。”
说完又信誓旦旦地补充说:“我认识。”
事情这样就算是对上了,大致屡清了原委,殷怀收了威压,一身的不正经又回来了。
“也算是血海深仇,但是这老头罪不至死,”他身子向后一靠,展胳膊十分自然地搭在宋昀肩上,扬手指了指沙发上的人,心情不错地对地上的鹿妖说:“干脆,现在给你个机会,打他一顿,只要人不死就行。”
话说出口,地上鹿妖又愣了。
殷怀却十分理所当然,跟地上一脸震惊的鹿妖解释说:“他身上的业障比起其他人要浅很多,你要真将人杀了身上反要倒背一重业障。”
“如果只打他一顿就好多了,一来他身上的业障能算清,二来你也算是报仇解气,不是一举两得?”
宋昀:“……”
鹿妖:“……”
殷怀现在收了威压,鹿妖得以起身,理论上说把旁边歪在沙发上的老人捞过来暴打一顿这事是完全可以的,鹿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可最后还是没下得去手——一来他的确算不上是非死不可,二来现在就算清业障实在是便宜他,地狱里的钉床油锅比单纯用拳头打一顿解气多了。
“这些蛊虫是哪里来的?”殷怀忽然问。
鹿妖一怔,而后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是邪道,之前见过人死之后有小鬼来收蛊虫,可能是鬼道。”
鹿妖接着说:“但那些蛊虫离了血脉滋润活不了多久,第一只已经出来有些日子了,应该最近就会有人来。”
“蛊虫还在?”殷怀忽然问。
鹿妖点点头:“在我这里。”
“那刚好,”殷怀笑吟吟地看他:“我们跟你一起,其他都不用管,但抓到之后要等我们审上两句你再杀,行不行?”
事实上这事殷怀说出来就是通知一声,鹿妖并没有说不行的本事。
第37章 恶鬼道(七)
给晕到的老人编一段滴水不漏的合理记忆并不是难事,不过在他能清醒过来并且能笑吟吟地推开门自己走出去之前还有一段时间。殷怀跟宋昀在此之前便穿墙出了门,两人本来是奔着客苑去的,但是在回去之前,在连廊尽头,两人还看见了一个坐在轮椅里晒太阳的老妇人。
宋昀脚下步子不觉一滞,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眼前这位老妇人魂魄不全。
生魂附在人身上除非做法,否则看是看不见的,但是如果能搭手,就可以感觉出来。
宋昀下意识伸手扯了一把殷怀的袖口,本意是让他先别走,结果抬头正巧装上殷怀投过来的目光。
宋昀局促咳嗽一声,赶紧收了手,示意殷怀去看不远处的老妇人,压低了声音,问他说:“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一点不对劲?”
殷怀干脆扳着他的肩膀转了个角度:“那就过去看看。”
还没到近前,殷怀的手指在暗处搞了个小动作,老妇人膝盖上的手帕忽然被一阵风吹出老远,飘飘忽忽落在院子中央。
然后宋昀就听见自己身后的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立时意会,还不待老妇人身后的保姆反应,立马快跑了两步,将手帕捡了回来。
眼前的老妇人双目浑浊失神,即便宋昀就蹲在他眼前,她双眼的焦距仍旧停留在远处,看起来失魂落魄的样子十分古怪。
宋昀咬了一下嘴唇,十分轻柔地将手帕重新放在老妇人膝头,然后顺便在他手腕上轻轻握了一下。
——七魄已经少了四道。
手下的感觉无异于触碰一副空空皮囊,空荡荡的感觉让宋昀一阵后背发凉,急忙松开手重新直起身来。
跟在后面的保姆不到五十岁,孩子正是宋昀这样二十刚出头的年纪,所以除了殷怀刚刚摆驾式摆出来的门面,更多还有一种本能的宠昵亲切。见宋昀把手帕捡回来,于是走上前去笑吟吟地跟他聊天:“小道长今年有多大?”
宋昀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轻声问她说:“老夫人是眼睛不好么?”
“不是,眼睛没问题。”保姆听他这样问,摇摇头,颇有些晚些地说:“我这老姐姐,眼睛好得很,就是人愚了。”
她说着弯腰将手帕塞进老人手里,又顺手理了理老人被风吹乱的衣领,好像自言自语一样地继续对宋昀说:“虽然看着这样,但这已经是很好了,五年前医生就给下过死亡通知书,现在还能活着,连医生都说是奇迹。”
宋昀心头一动,问:“是癌症?现在癌细胞已经停止扩散了是不是?”
“是!”保姆有点震惊,激动点了点头:“道长这也能知道?!”
“还知道老夫人这病好转并不只是靠化疗和用药,还因为求神拜佛。”殷怀说着慢悠悠踱步上前。
“是!对!”保姆忙不迭点头:“老爷几年前从朋友家接来了一尊神像,就供在房里,开始是病急乱投医,但夫人的病情确实是从那时候开始有的好转!”
殷怀了然点了点头——所以蛊虫其实在这老妇人身上。
“神像接来之后老夫人几乎所有化疗反应都没了,也不吐了,也不闷了……”她说着,顿了顿,又缓缓说:“身体是好,可就是这人却一天不如一天精神……”
提起这尊神像,保姆好像有很深的兴趣,唠唠叨叨拉着两人说了一箩筐,末了,她忽然抬头神情严肃十分认真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人,问:“道长,老爷请到的神像这么神,是真接到的神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