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河清伸出两指,指尖恰恰点在了图案的一处,随即,他的衣袂因为能量的调动,无风自动。
B-审判之岛,中央宫殿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
宿芙盘着金色长发,一身白色长裙,端坐在一座竖琴前弹奏。
弹着弹着,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的动作微顿。她收了放在琴弦上的手,无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伸出了一只手。下一瞬,她的手中生出了螺旋的色彩,奇异的光萦绕在这些色彩的周边。
这赫然是高次宇宙特殊职业画家的技能。
光芒如虹,穿过虚空中一个半透明的数字图案,向着她前方一处的虚空,持续生长。直到这光没入未知之处,宿芙才神色冰冷地坐回原位,继续弹奏起她的竖琴。
她的五官是一种温柔婉约的美,但来自她周身的气质,却无限弱化了她的容色,甚至是她的性别。自她身上传来的,最后只是一种无上威严的冷。
……
原罪伊甸,大陆中心。
此时,是正午时分,虚幻的如白炽灯那般的太阳,正高悬天穹中央。太阳之后,象征审判旗帜的庞大指针,依旧指在第五块大陆的范围内,距离走到大陆尽头,还需漫长的时间。
而承载了这块大陆文明遗孤的方舟,在洪水中缓慢行驶着,来到了大陆中心。
大陆中心,太阳的虚幻感更重,遮着光抬目望去,已能隐隐看到其上的悬空的建筑。而建筑上,垂下了一道看起来甚是脆弱的绳索梯。
方舟的最上方,打开了一个口子,从这个口子中,走出了两个人。准确地说,是脚上绕着铁锁、拖着巨石的铁匠,和穿着正装、带着礼帽的西西弗斯。铁匠站在这个口子的附近,目送着西西弗斯走向大陆中央那道绳索梯。
西西弗斯顿住了脚步,绷着一张脸,并不避光地抬头望去。
虽说他此时神情肃穆,但因着他那张毛发旺盛的猴脸,和矮小的身材,这肃穆看起来倒更像是一种古怪,就如他古怪的样貌与为人一样。
西西弗斯收回了视线,却也没有立刻出发,而是转过了身,用浑浊而细小的眼珠子望向站在出口处的铁匠。他端正地站着,生着长毛、野蛮又粗犷的手,握上了毛毡帽檐的中央,沉默着将头顶的黑色礼帽脱了下来,然后,向前鞠了一躬。
“大人,您这是做什么?”铁匠毫无准备地受了西西弗斯一礼,面上大惊,就要向着西西弗斯走来,却被西西弗斯伸手制止了。
“不用过来。”西西弗斯重新站直了身子,随意摆了摆手,然后郑重将礼帽戴好,扶正,他抬着下颌,顿挫分明的声音带着一种天然独特的倨傲感,“铁匠,从今以后,方舟里的民众,就要交给你了。”
闻言,铁匠绷直了身子,隔着距离望向西西弗斯。
西西弗斯的那双眼睛透着年迈的浑浊,但他此时一身正装,端立的样子,却让他仿佛重归年青的神采奕奕。
铁匠感到眼眶发热,他沉沉低下了头,称了一句“是”。粗而直的声音中仍旧不自意地泄出了一丝颤抖。
西西弗斯微仰着头,将铁匠高大的身形与所有的动作皆收入眼底。
“好了,回去吧。”他闭了闭眼睛,掉头向着绳索梯直行而去。
“大人……”身后传来铁匠恳切的声音。
倏忽有狂风吹过,将这声音淹没得细碎。
可西西弗斯,还是从风中,听到了那句话。
“大人,追随过您是我的荣幸。不管是在C岛,还是现在。”铁匠的声音中不再有不经意间的颤抖,留下的,只是一种钢铁般的坚韧,“谢谢您,还请保重。”
西西弗斯步伐微顿,但下一刻,便如不曾犹豫过那般,迈出了下一步。
在铁匠看不到的地方,西西弗斯腮帮子两侧的长毛颤巍巍地动了动。他无声笑了,却没有回头,只逆着风,继续前行。
便如多年前,孤身出征的骷髅骑士尤翟那般,今日,西西弗斯也孤身攀上了这通往天空之上的绳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uamua_ua 20瓶;
第69章
原罪伊甸的历史记载, 白色国王平定了撒旦乱世,将撒旦的尸体封印于黄金宫下。虽然真实的历史与记载中的历史有着较大的出入,但也并非没有真实的成分。
被欺诈之术冠以撒旦之名,在大陆人民的认知中,罪行累累的骷髅骑士尤翟, 确实被封印在了黄金宫下。准确地来说,是审判指针之上,黄金宫之下的、指针旋转的轴心。
而如今, 策划了这场弥天大谎的主谋, 正站在审判指针的轴心前。
西西弗斯抬起头,望着眼前被钉在金属圆柱上的骷髅骑士尤翟。
此时说骑士, 也许已经不那么合适了。因为静默在金属圆柱上的,这具样貌可怖的骷髅, 身上并没有骑士的盔甲与剑, 只有插进胸口肋骨的缝隙, 将他钉死在金属圆柱上的黑铁重剑。
没有了盔甲的遮掩,他的骨骼早已在漫长的时光中, 被磨钝了棱角,透着一种被侵蚀的灰黄。如此看来, 这不仅不像是一个骑士, 反倒像个被正义制裁, 曝尸示众的恶徒。
如今,只有西西弗斯还清楚地记得,面前这个样貌狰狞的骷髅, 是一个平日里腼腆得连拒绝都不大擅长的家伙。
即使对方也曾经历过旷绝宇宙的战争,还是个8阶的战士,但在他的印象里,尤翟只是个还不懂得世间太多道理,心肠太软的年轻人。
他一直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在看到尤翟留下来的那个影像时,他既意外,又了然。
他意外,尤翟竟然会如此方式,拒绝了他关于韬光养晦的再三请求;了然的是,一个人毫无把握地就去对战疯王,的确是尤翟这个不知事的家伙干得出来的。他甚至生出了一种“这一天果然来了”的想法。
在疯王出现之后,那三个慕强的7阶蠢货便归顺了疯王。疯王几乎成了不可战胜的存在,他们已经陷入了绝境,只能等。
而这“等”,对于民众来说,几乎是致命的。疯王开始屠杀之后,民众好不容易从原罪税变革中获得的生存信心,几乎因此消失殆尽。
看不到尽头的永夜笼罩着天空,规则每隔一段时间便降下灭绝性的审判,再加上不定时带来死亡威胁、不可战胜的疯王,前路毫无希望可言。
而他们,分明只是无罪无辜之人,本不该深陷如此绝望的境地。
他知道,尤翟瞒着他出征,大概是等不下去了。尤翟兴许还会在心中埋怨他放任疯王屠杀,埋怨他看着无数民众含恨死去,却拦着他不让他出手去救。
他也知道,尤翟不是想要破坏原本的布局,并不是不知道一个8阶对大局的重要性,只是对每一个无辜民众的死去太过感同身受。
可他何尝愿意等呢,他何尝不痛心呢?
他何尝不知,每一个死去的人都是无辜的呢?
他也痛恨如此情境下,却什么都不能做的自己,他也想什么都不顾地与疯王决一死战。
但他不能不顾,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他是一个8阶画家,他是民众这边重要的棋,所以在大局面前,他不能妄自走动。
因为这一走,也许就意味着满盘皆输。
若是这世间真有保全所有人的方法,就是让他死一万遍,他也万分愿意!可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两全之策。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保住多数人。
牺牲了这些人,保住的是更多人,保住的是翻盘的希望。可若是保住了这些人,便意味着要毫无把握地与疯王正面对上,若是他与尤翟都死了,那些民众怎么办?
他罪该万死,他可以对自己的命不慎重,可更多人的命需要他慎重。
在尤翟的死讯传来的时候,他已经算计好了尤翟的死能够带来的最后的用处。
他也曾期望过尤翟胜利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他也曾考虑过支援尤翟杀死疯王的成功率,但大局观最终都给了他否定的答案。直到最后,一切都尘埃落定,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还久久萦绕在脑海中。
尤翟死了,这世上便只剩下了他一个8阶,即使加上大黑与铁匠,也不过是一个7阶、一个6阶,根本就无法对付那个在疯掉之后反而实力大增,达到岛主层次的疯王。何况还有三个7阶。
他看不到翻盘的希望,但他站在无数毫无反抗之力的,无辜民众的前方,沉浸在悲伤中是无用的,陷入绝望是万万不能的。所以,他做了当时唯一能做的事情。
那就是利用尤翟的死,与疯王的臆想,实施“发动幻境,用弥天大谎欺骗民众、欺骗规则”这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于是,为了这个弥天大谎能够顺利维持下去,在他构造的心灵幻境中,他卑劣地将尤翟污名化。疯王的罪名成了尤翟的罪民,为民而死的尤翟成了十恶不赦的撒旦。
臆想了白色国王的是疯王宿枝,而将这个谎言扩散到整个原罪伊甸的,是他。
最后,白色国王带着白昼与盛世的希望,杀死了邪恶的撒旦尤翟,变革了原罪税的交付方式。
如此,尚还活着的民众至少不会毫无希望。只要心怀希望,也许总有翻盘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