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们去的面馆老板是个热心肠的胖子,一听珞珈柔声柔气地向他打听,便笑吟吟地一股脑全给他说了。
“虽然说现在还不能叫青阳王,但大家都觉得快了,在这几个抢地盘的军阀里,属他座下的猛将最多。”
“猛将?怎么说?”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座下最狠就属那郁家,虽说前些年刚死了老当家的,但这新上任的大少爷,别看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做起事来干脆得很,单枪匹马炸了人家存放军火的窝,自那之后,方圆各大势力中,就属咱青阳最横……”
“等等等一下,等一下,”他一激动忍不住有些犯磕巴,像他刚会说人话那会儿,“你说的这,郁家,家里是不是有五个少爷。”
“五个?”面馆老板明显疑惑了一下,“没有啊,就四个。”
“怎么可能就四个!你是不是记错了!”
“哪能喂,你是本地的,还是我是本地的!看你穿得不正常,怎么这脑子也不正常,不信你出门问问,我家在这条街上卖了三代面了,这青阳城里的事儿就没我不晓得的,那郁家就在后街的鸣鹤西巷尽头那儿,家里进进出出就四个少爷,一位大小姐,那大小姐如今是青阳王黎家的五姨太,才不怎么回娘家了。”
珞珈眨巴眨巴他的狐狸眼,竟说不出话来。
太符合了,若他记忆没有出现差池,这确实同当年的结构一模一样,可他怎么如此咬定只有四个少爷?他分明记得喻恒在家里排第五,难道他的将军还未出世不成?
第57章 序章(四)
“锅!锅!”
这两个大男人光顾着嘴上闲谈,都忘了锅里还下着面这一回事,还是小七吮着手指一心盯着,才没让他煮开花。
珞珈这边没了声,老板也就没再多嘴,娴熟地捞面出来过凉水,在淋上调好的葱油汁,放几根炸得酥脆的葱叶上去点缀。
小七已经很久没吃过一次正常饭了,看着面前让人食欲满满的葱油面,险些没让热泪盈了眶。
吃饭时珞珈只抬头问过她一句,“姑妈工作的人家是不是姓郁?”
她迟疑了一会儿,说好像是,又好像不是,记不得了,气得珞珈有点想掐她的脖子。
“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吃饱喝足,他便一拍筷子替小七决定了,“等你舔够碗,我们就动身,到时候你就把路上拿来磨叽我的话,说给守门的侍卫听,他们要是赶你走,你就哭闹,大肆宣扬他们欺负小孩!”
“可万一我姑妈没有在那里做工,他们说我胡闹打我怎么办?”
“你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他们打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瞧见小丫头眼泪又要掉下来,他只得摆摆手,慌乱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有我在,他们不会动手揍你的。”
但事实上,这个郁家门口执勤的卫兵,不比那个喻家门口的卫兵机灵多少,一样都是些不知变通的死脑筋。
“今天真不行,放进来一个惹出乱子,那我们就得吃枪子,您今儿还是请回罢。”
于是他面不改色地在小七的后腰拧了一把,疼得她当场放声大哭,正好给了他由头,说孩子太小没断奶,实在离不开姑妈。
不过二位大哥却像看脑残一样看着他。
正当双方胶着不下,矛盾即将上升的时候,几个拎着菜篓的妇人回来了,其中一个一瞧见珞珈就变了脸色,扬起菜篓打了过去,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他。
郁府在鸣鹤西巷最深处,背后靠着就是一片深山,那老妇人都快给他撵进深山里,还不肯罢休。
到最后还是那小七有点良心,不枉自己喂了她那么多天,知道上来帮他挡一挡。
“方才在街上瞧见你就觉得眼熟,你是不是打南边来,家里可有人姓纪?”
妇人一见她过来,立刻丢了菜篓蹲下来抱她。
“我爸爸姓纪……”
被裹进突如起来的温柔里,小七莫名被感动的一塌糊涂,当即也不管这妇人到底是不是她姑妈,就开始回抱着哭诉自己这一路上的心酸和委屈。
珞珈看得鼻子酸酸的,方才莫名挨骂的气突然就消了。
真想快一点见到将军,他也想像这般扑到他结实的怀里鬼哭狼嚎个三天三夜,让他止不住心疼,叫他从此再也不忍心丢下自己。
不过现在看来他连郁家的门都别想进了。
小七和妇人相拥着哭够了,却开始忘恩负义地对他这个牵线人怒目而视,还嘱咐门口的卫兵大哥见他一次打他一次,绝对不能放这种流氓进来。
气得他愤愤不平地抽了门口的石狮子两巴掌,手掌痛得厉害,心里大骂道士的嘴,骗人的鬼,就知道编些虚头巴脑的话骗他积德行善。
*
他阴着脸在宅子周围一圈一圈的转着,直到卫兵终于忍不下去端着枪杆子出来撵他,他才闷闷不乐地转身回了桃源里,老板梦姨待他是真不错,留个门又留了饭,但转头叮嘱他不许多吃,万一发福可就没人捧了。
当夜早早反锁了屋门,同梦姨说他今儿累了,要先睡。
屋子不大,但对于风餐露宿了太久的他来说,已然是个不错的窝,等到外面都静下来,他便对着柜门上的黄铜镜,麻利地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这副皮囊是他修炼了许久才化成的,人们都夸他漂亮,也不知将军见了会不会喜欢。
想到这个,心脏就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雀跃起来,但在分别前,道士留下的话又叫他心有余悸。
他不由得耷拉着脑袋转过身来。
黄铜镜中映照出他光裸的背上,精心纹绣上去的那幅红缨重甲,一飞冲天的九尾狐将军。
可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铜镜中的人影就如烟雾般消失了,他原先站在的那处只留下一只抖毛的白狐狸。
*
夜半的郁府并不宁静,夜半满大街跑的白狐狸容易被狗追。
珞珈上蹿下跳地兜着圈跑了小半个时辰,才把那不长眼的野狗甩开。他从白天绕圈时,寻来的一个方便他打洞的地方下爪。
谁知他来得不凑巧,此时的郁府正乱成一锅粥,他刚探进去的脑袋,就能听到都被眼前的灌木丛过滤了一层的争执。
他伸长脖子往里面钻,这场激烈的争执也引起了他的兴趣,他认为这极有可能同道士说的,不让他现在见将军有关,却没想到正当他全神贯注地听墙角,灾祸就从天上掉。
他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死孩崽子压在了身下,弄了一嘴巴的泥巴不说,还被他揪住了耳朵。
大概是被他们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在庭院里绕圈绕得最欢的女人当即撸起袖子,大刀阔斧地冲过来。
而丧尽天良的小屁孩竟然卡着他两只前蹄子将他高举起来挡刀。
“姐姐你看,我抓到一只会打洞的狗!我刚才看它在墙根儿刨了很久了!我厉害吧!”
珞珈都在心里编好了,等见到将军了怎么告这小屁孩的状,能让他倒最大的霉,却没想到那冲过来的漂亮女人直接就帮他解了气,一把扒开阻挡在身前的灌木丛,不管三七二十一,拧着死孩崽子的耳朵将他拖了出来。
“三更半夜的不好好待着,折腾全府陪你玩捉迷藏有意思吗!”、
女人很凶,吼得他的狐狸尾巴都不由得抻直了。
死孩崽子嘴上叫着疼,手上却把他勒得更紧了,带着哭腔小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不想和哥哥姐姐们分开。”
这话一出,他就瞧着那凶巴巴的漂亮女人一瞬间气势全无,拧耳朵的手也松开了,就地蹲下掩面大哭上了,小屁孩也抱着他蹲下来,和女人顶着头。
“找到了吗!”
珞珈心里大呼不对劲,就看见长廊的拐角处,跑来了两个模样相仿的男人。
其中一个一跑近,就拍着大腿愁眉苦脸道:“姐,都说了叫你别来,别来,这什么时候了!老三老四年纪小不懂事,你怎么也掺和着捣乱了!”
女人却哭得停不下来,抬起身子一把将小屁孩揽在怀里,连带着他也被迫挤到了女人的胸口上。
“什么叫我不懂事?爹娘走得早,恒儿是我一手带大的,你们要把他送走为什么不提前和我商量!”
珞珈忍不住混身一震,他费劲儿丛女人和小孩怀里扭过头,愣愣地看着那个把他当狗抓的小屁孩。
“香兰,你冷静一点。”后边那位面色冷淡的男人也走过来,强硬地将这姐俩分开,还不忘把误入进来的珞珈从男孩的手里掰出来扔回灌木从里。
重获自由的珞珈并没有走,他缩在草丛里,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地看着男孩。
“恒儿,姐姐不懂事,你是男子汉,你得懂。”男人蹲下来,徒手给他擦干净眼泪横流的脸蛋,轻声道:“如非万不得已,大哥决计不会将自己的手足兄弟送走,但眼下这是能保你平安的唯一出路。”
“总司令他决定送一批孩子去留洋深造,等一下你就带着菊妈给你收拾好的行李和那些孩子一起坐上去船坞的车。”
“还有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叫郁枭,你的身份是你二哥郁珉的私生子,我们以后也不再是你的哥哥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