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哼哼着,打了个打哈欠,想把落在他胡子上的墨汁蹭到喻恒的手背上,却毫不意外地给自己蹭出来一个大花脸。
就像喻恒那句到嘴边的话,也毫不意外地没能说出来。
桌上的红油蜡烛被三娘关门时带起来的那阵风扑灭,清冷的月光和着雪光从窗子上打进来,除此之外,屋里就只剩下狐狸眼一处,还微微亮着光。
小狐狸伸了伸爪子,挠挠喻恒盯着发呆的地宫图,这里没有宣纸给他用,水掺多了的墨渗透进木头的缝隙里,日后去除起来可不算容易。
它这样想着,爪子上也加大了力度,尖儿上果然扣下来几块湿乎乎的黑木渣。
忽然,它听到喻恒在它脑瓜顶上叹了口气,抬起头看他时,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还把冻得有点僵硬的手伸向它,准确的说是它的肚皮。
或许是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趴着,小狐狸的肚皮底下很暖和,它这时脑子也灵光起来,身子一圈就把喻恒的手圈起来,一边窝着脖子去舔他虎口上,白天时被自己咬上去的牙印。
它这一口下得真不轻,舔了几下都没有要愈合的势头,喻恒还一个劲儿地给它大搅乱,捏捏它的耳朵尖,揪揪它的小胡子,它不理,他就倾过来朝它耳朵吹了口气。
小狐狸被他吹了个机灵,甩甩脑袋疑惑地看着喻恒。
“帮我做个选择。”
喻恒忽然抽出手,捧着它的脸晃了晃。
没等小狐狸给它什么反应,他就又一把拿过画笔在自己掌心极快地画了几笔,随口摊在小狐狸面前。
“这个是鱼,选择这个代表回燕南,”他把右手摊给小狐狸看。“选择了这个,你以后每天都有鸡胸肉吃,可以睡温暖的床,有各种各样漂亮姐姐伺候。”
“这个是白虎,代表留下来,和三娘长笙他们一起生活,选择这个,每天非但没有鸡胸肉吃,你还要自己去抓鱼,还有干很多寻常狐狸不会干的活,”他犹豫了一下,捏了捏小狐狸脖子上挂着的平安扣,“但是等到开春了……我可以给你编好看的花藤,可以……算了,你选吧。”
他话音刚落,小狐狸两只前蹄就一同按在喻恒想要抽回去的左手上,摇着大尾巴眼睛亮亮地看着喻恒。
它已经忍不住开始期待和喻恒在这里的生活了。
燕南府里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围在喻恒身边,但是这里不同,等它明儿个解决掉那只臭红狐狸,喻恒就是它一只狐的,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陪着它。
它要带着喻恒去它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去见见那个整日酗酒的破烂道士,在春光烂漫时,带他穿行于金灿灿的油菜花之中,只是不知道那时的喻恒会不会嫌弃它换完毛之后不好看。
不过它眼睛没亮多久,就被喻恒连爪子带脑袋一起按到了另一边。
“行吧,听你的。”喻恒颇为遗憾地看着它说,“明天去接三哥,然后回燕南。”
第44章 水中花(二)
那晚的前半夜,小狐狸是眼巴巴看着喻恒裹在被子里的厚重背影,蜷缩在在桌案上入睡的,到了后半夜就迷迷糊糊的,被人拦胸拎起来塞进不算暖和的被窝。
小狐狸没想到它竟然这么快就能躺回喻恒的怀里,一时间精神了不少。
不过它心里明镜似的,喻恒这半夜抓它上床,八成就是因为被窝太冷睡不着,让它过来暖床,等下被窝里热乎起来,它毫无疑问会被丢出去,于是半点没犹豫就张开爪子把他身上厚重的衣服往两边扒楞,毛乎乎的脑袋瓜儿往他胸口上蹭啊蹭。
反正也要挨扔,能多占点便宜是点。
不过等它被最爱的两瓣胸肌压得动弹不得时,它忽然又觉得这生命不可承受的重量,也没它想象中的那样值得渴望。
起初喻恒把嫌它乱动,就想压它一压,没想到暖和过来睡眠也容易的多,结果就导致小狐狸的脸被他压得几乎看不见了眼睛,还被迫吐出小半截舌头来,而唯一自由的尾巴此时似乎也它切断了联系,不知道该怎么摆弄好。
不过最让它头痛的,还是自己下面悄悄从一片白色的毛发中傲立出来的丁丁,它勾着脖子隐约能瞄到有些红红的尖尖,这还是它第一次在没有被触碰的情况下冒出来。
但是直到红红的尖尖缩回去,喻恒也没有要翻身放过它的迹象。
*
鸡鸣时,天际将亮,喻恒睁眼还有些吃力,耳畔传来的哼哧哼哧声却听得真切,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隔着厚重的衣物都能感知到异物的摩擦感。
他刚想坐起身来瞧瞧,就猝不及防地被喷了一脸。
这也成了这个鸡飞狐狸跳的早晨的开始。
小狐狸四蹄撒到最开,面目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狰狞,它几乎把自己跑成了一张腾飞在空中的白色毛毯,毕竟后面跟着阴沉着脸,拖着长刀出来的喻恒。
它觉得它这次是真完蛋了,方才可是亲眼看着,在村口拐角处,喻恒是何其凶狠地恐吓一只窝着身子叫两声春,舔两下蛋的公猫。
想起这个它眼眶子就犯浅,它觉得自己还不如那只公猫,眼看快开春了,人家讨不到老婆好歹还能自己舔两下,自己辛辛苦苦从喻恒身子底下挣脱出来,刚蹭几下人就醒了,吓得它毛都立了起来,噗呲一声就交代了。
然后就被喻恒提着刀追到现在。
但这能怪它吗?它就想蹭蹭,又没想干别的,而且它们狐狸向来是一夫一妻制,哪里像人类三妻四妾不说,还常常在青楼里流连忘返。
虽然喻恒不是狐狸,但它既然认准了喻恒,那就是抱着要护他一辈子周全的决心,爬到他身上蹭的,又不是蹭完甩甩尾巴走人,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硬生生给它追出了逃命的架势。
可惜心里信誓旦旦想着护人一辈子的小狐狸,到底四个蹄子没跑过两条腿,气喘吁吁地被喻恒压了在地上。
它死死地闭着眼睛,不敢看喻恒会如何对它,可是当听到屁股后面唰唰几下挥刀声,顿时感觉狐生凉了半截。
它也确实凉了半截身子,一扭头发现屁股后面立着个冻久了的雪块,喻恒挥着他的大长刀笨笨咔咔地在雪块上雕着什么,被他削去的雪大多落在了小狐狸的后半身上,等喻恒将那东西拿到它眼前来的时候,它才发现那是一只奇丑无比的雪狐狸。
喻恒揪着它的耳朵,拎它起来,拿自己亲自操刀产出的雪狐狸,在身上蹭了两下,随后手上力道一松,雪狐狸自然下落,没等摔在小狐狸面前变得粉粹,就被笔直刺下的长刀贯穿了身体。
小狐狸顺着喻恒揪它耳朵的方向歪斜着身体,不明所以地看着喻恒,心想这追它跑了二里地,难道就是为了给它表演这个?
“再敢蹭我,你就跟它一下场。”
还好喻恒气场够足地附带了一句解说,小狐狸才想明白这就是那所谓的杀鸡给猴看,只是鸡被换成了一只丑陋的雪狐狸,而猴是漂亮的它自己。
*
后来它就被喻恒一路提了回去,一进门就听见那林三娘没好气地从灶房探出头来骂:“一大早死哪去了?拎着刀到处跑,不爱待赶紧滚!正好老太婆我眼不见心不烦!”
喻恒没理她,直接从她旁边挤进了灶房,蹲下来就开始自顾自地找东西,小狐狸跟着他大起大落的,还摔了个屁股蹲。
“你找什么!”
“绳子,结实点的。”喻恒头也不回道。
“滚屋里去!净给我添乱,就你那么翻猴年马月能找着?”林三娘对他也不客气,抬腿就是踹,“等我忙完给你找!有那闲工夫滚过去看看你大侄儿回来没有!”
喻恒从小挨打也挨惯了,这几年没经了打倒还不太习惯,只是此时比起这一脚,那一句大侄儿仿佛更能在他心头撞上一撞。
三娘背对着他站着,身上穿着正红色的粗布衣裳,一头黑白相间的发在脑后盘得依旧整齐,只是头上的花花首饰少了很多,看上去远没儿时瞧着那般沉重。
“元宵?”
他最后才注意到三娘手上忙活着的簸箕,好些个初具形态的大圆球从江米面里跳跃出来,在换个地方被接回去,喻恒好奇便凑上去瞧了一眼,可还没等他看清,就被三娘一脚踩了脚,还挨了句骂。
“滚开,没点眼力价!”
林三娘给他撞开,自己抓过漏网,把几个圆球赶鸭子上架似的,划着弄到漏网里,随即又放到蘸了四五次的水里滚了一遭,就有一股脑地丢进簸箕里继续滚。
“别再这儿碍我事,去看看锅里水开没开!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三娘甩了个白眼给他,手上抖簸箕的动作幅度骤然加大了几分。
喻恒不情不愿地侧身过去看锅,从前在府里时,他三娘和人吵架就不曾输过,如今只怕这道行更深,他还是别张那个嘴的好。
没等掀开盖子,就能看出锅里的水早就开透了,咕噜咕噜地从周围一圈缝隙里冒着热气,再等等怕是要把盖子顶翻。
“水开了。”他道,掀开盖子的一刹那,热气一下子涌了上来,几乎埋了他半个身子。
“今年立春和元宵撞了。”林三娘声音忽然放柔和了些,“晚上一起赏个月吧?十五的月亮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