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恒终于是看不下去了,这狐狸除了尾巴比人家粗点,其他各方面简直是处于完全被碾压的状态,再看下去,他都得替小狐狸害上一臊。
那只红狐狸似乎是过来找他的,喻恒刚一靠近,它就松开了压着小狐狸脑袋的蹄子,扭头从旁边的地上叼起来什么,拖着尾巴颠颠地朝喻恒跑来。
等它把东西吐到喻恒的面前来,他才看出来那是一个蛋,看大小倒有些像蛇蛋。
他记得狐狸是爱吃蛋的,府里鸡圈内的库存,至少得有一半进了那笨狐狸的肚子里,这荒郊野岭的,找些蛋来实属不易,从这狐狸瘦成干的身子也能看出来。
有了那笨狐狸的经验,喻恒很快就反应过来,这红狐狸多半也是来报恩的,他拿起蛋来看了看,轻笑一声,自言自语的念叨了一句,“没想到我还挺有狐狸缘儿的。”
随后那红狐狸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还温顺地躺下来翻了个身。
露肚皮是示好行为,也是一个安全信号,看见亲娘躺了,躲在一边偷瞄的几只小狐狸崽儿也整齐划一地朝他跑过来了。
喻恒很快就被狐狸们包围了,卡在树杈里的小狐狸直接被他抛在了脑后,主要是那么多只狐狸一齐嘤嘤叫唤,让他有些吃不消,蛋也没手拿了,忙着给这个挠两下下巴,给那个呼噜两把脑袋。
这下卡住的小狐狸更加暴躁了,它都没享受过几次这个待遇,倒让那拖家带口的狐狸精先得逞了,这报恩也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它两个前蹄不断暴起又落回去,甚至叫出来两声狗叫来吸引喻恒的注意力,但是没用,看着喻恒一边同狐狸精的儿子玩,脸上甚至还挂了笑,当即怒火攻心,激得眼周红了一圈。
“不行不行了,你们太能叫唤了。”喻恒终于受不了了,一个个把没骨头似的小家伙们拎起来,扔到它们亲娘的后背上,还趁红狐狸不注意,把蛋塞进了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崽子嘴里。
红狐狸比崽子们识趣儿,一见喻恒起身,就也不再磨他,只是蹭着喻恒的腿,在他脚边转了两圈,似乎在同他道别,然后就带着自家崽子,浩浩荡荡地朝篱笆走去。
喻恒这才注意到那只可怜的笨狐狸,和它卡在树枝里的大毛尾巴,看它是没有自救的可能了,只好走过去,帮它把尾巴给拆下来。
却不想它一重获自由,立刻一个俯冲,朝着走在最后的狐狸崽儿冲过去,给人家撞出去老远,惹得红狐狸也炸了毛,牙一呲就要冲上去打架。
小狐狸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勇气,也呲着牙和它对冲上去,要不是半路被喻恒就给截怀里了,就它那闹着玩儿似的战斗力,另一半嘴巴也别想好了。
没有自知之明的小狐狸还在喻恒怀里扑腾,叫得比那红狐狸还要凶猛几分。
红狐狸倒像是看出了喻恒和小狐狸的关系,于是不乐意地甩甩尾巴,没有多做纠缠,小跑过去叼起自己被撞飞的崽儿走了。
可小狐狸直到一根红狐狸毛都看不见了以后,依然没有把牙呲回去,嗓子里仍然凶巴巴地叫。
“没完了?你又打不过人家,叫唤什么?”
喻恒随口凶了它一句,还伸手在它脑袋上弹了个脑瓜蹦儿,结果却猝不及防地被那小狐狸一口咬在了手上,给虎口留下了个圆圆的出血点。
“长能耐了?敢咬我?”
他显然也被小狐狸咬懵了,他从来没想过这小家伙竟然敢袭击他,一下子小脾气也上来了,卡着狐狸脖子,在它屁股上啪啪来了几巴掌。
他被咬疼了,下手自然也没个轻重,结果给小狐狸打得叫声都变了,心里又泛起来点不忍心。
想着它在自己身边待惯了,所以怎么看怎么乖巧,但毕竟野性没除,会咬人也正常。
可就当他以为小狐狸挨了打,会更加激烈地反抗他时,却不想它连叫都不叫,两个前蹄在自个儿脖子上一圈,毛乎乎的小脑袋随即拱进了自己的颈窝了,一抽一抽地,好像是哭了起来。
小狐狸此时也想不明白,自己哭到底是因为屁股疼,还是喻恒摸了别的狐狸,它现在只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委屈的狐狸。
第43章 水中花(一)
燕北气候冷,没一会儿就把小狐狸哭出来的鼻涕泡给冻上了,被喻恒揪着后颈毛拎出来的时候,还像没发挥够一样,原本趋于平缓的胸腔又爆发了新一波的抽泣。
“有那么疼吗……”喻恒皱着眉头嘟哝一句,又笨手笨脚地把狐狸脑袋按回到自己肩窝里去。
他傻兮兮地站在偏院中央,抱着怀里蜷缩着白团子一晃一晃,手上还毫无章法地插进它脊背后浓厚的毛发里,揉了两下刚才挨了自己巴掌的部位。
很快喻恒就开始怀疑自己那几巴掌是不是打到狐狸脑袋上了。
好不容易给它哄到能从身上拎下来的程度,它却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喻恒吃饭它就蹲在他脚边,喻恒画图它就趴在他手边,两边的眉头上炸起些毛来,让它的面相看上去满载哀愁,而且丧心病狂到连他如厕,这小狐狸也要挂在门檐上,盯着他看,那模样活像一眨眼他就能丢了似的。
燕北天黑得早,这里的人睡得也早,在喻恒拿画笔的手臂,还在和小狐狸缠在那上面的两只蹄子做抗争时,裹着厚披风的长笙在外面轻轻叩响了门,大眼睛从门缝里巴望进来,甫一对上喻恒的视线,就弯出了一个冒傻气的弧度。
得到喻恒的默许后,他便矮身挤了进来,笑着唤了声“官儿爷”,随后小心地把喻恒的答应赠给他的那柄短刀,放在了喻恒左手边。
“奶奶不准我收,让我给你送过来。”长笙笑了笑说。
喻恒点了点头,只是用余光瞄了一眼,手上还忙着画着什么东西,那狐狸的半个身子,就跟着喻恒手臂移动地方向,来回晃悠着。
长笙把东西送来了,却并没有走的意思,似乎是还想和喻恒唠唠家常,他端着下巴,蹲坐在喻恒旁边,和小狐狸一起拿眼睛盯着他看。
“官儿爷,您画的这是什么呀?”
“藏宝图。”喻恒随口敷衍道,脑子里那些碎片记忆拼凑的不容易,这档口他还真分不出神给他突然冒出来的大侄儿。
“哦哦。”长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哎您在这燕南城里做什么官呀?”
“你猜?”
“武官对吧!看您这身形,肯定是做武官的!”正面回应都没得到,长笙却自顾自地开心起来:“是校尉吗?还是都统?”
喻恒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心说他知道的还挺多,那些个官名他自个儿吭吃瘪肚地背了好久也没认下来几个,最后还是亏了连晁帮忙。
“成年以后,我也想去参军!”长笙越说越兴奋,圆圆地大眼睛里还有些冒光。
“你参军做什么,路都不认得,给敌人送战功啊?”
“那……那山路太复杂了,再说,再说我刀耍得很好的,就是奶奶不让我动,每次我就趁着切菜的时候,对着空气吼吼哈嘿!”说着,他直起身子当场给喻恒比划了一通。
他自以为打出的这套动作很帅气,可是被喻恒看上去颇为惊讶的眼神一扫,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挠了挠蓬乱的后脑勺,憨笑着说:“等到参军之后摸刀的机会就多了,我一定比谁都练得刻苦……因为我以后想当大将军!”
*
少人年空口谈论理想之时,都有点怯生生地目中无人,可那份未经过雕琢的自大狂妄,直视起来又如能灼伤人眼骄阳,惹得喻恒猝不及防地掉了笔,上面稀稀拉拉的墨水还溅到了小狐狸的胡子上。
“您别这么看着我……我是认真的……”
“为什么?”喻恒转过身来面对他,“为什么是将军?”
他能想到三哥送他来此的目的,为了不让自己沦落为旁支,也为了可以彻底斩断喻家和破佛,和燕南的这段魔咒,但这小子怎么……?
“……因为,很威风啊,骑头马,着黑甲,战四方,安太平,受世人景仰,若一生刚正,还能留名史册,我想过这样的人生!书上说了,好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能在这里蹉跎掉……哎!”
他这边牛皮还没吹完,林三娘便已经闻声过来,一脚踢开房门揪着他的耳朵往外拖,一边啐着骂道:“志你个大头鬼!除非老太婆我死了,不然我告诉你,这辈子你都别想走!”
说完又飞起一脚踹在长笙的后腰上,房门也在他脸着地之后,“嘭”的一声合上了。
“你少勾搭他!要滚一个人滚!”踹完长笙,她又开始掐着腰数落起喻恒。
喻恒淡淡地看着她,摇头道:“我没有,是他自己跑来给我说的。”
“那你也不许听!给我断了他的念想!”
“何必………”
“哪有那么多何必何必!我既然进了你们喻家的门,就得管着你们这群小辈!三儿他把命都搭上了,才换来你们的平安!你要带着他回去送死,老娘我第一个不干!”
看着面前间歇性疯癫起来的林三娘,喻恒久久没能说出话。
这重逢的时机来的太过糟糕,他来不及看清三娘眼角的每一条皱纹,还有她坏脾气的由来,三娘也比划不出他成年后抽条生长的身高,和他越发棱角分明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