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还以为这小狐狸被她家少爷教训了一顿,学乖了,不想第二天一早,过去拿鸡蛋时,就发现窝棚里到处都是打碎的蛋壳,还有沾得哪都是的蛋液。
那小狐狸身上也没干净多少,昨儿个刚洗完的毛发被蛋液粘起来,正好还落在脑瓜顶上,看上去像秃了一块儿。
阿玉进去的时候,它正在洗脸,大尾巴尖甩来甩去的,舔两下爪子再呼噜呼噜脸,不过它爪子上还粘着干涸了的蛋液,越洗越脏。
所剩无几的蛋就被它压在肚皮底下,它见脸洗不干净了,索性站起来不洗了,小心翼翼地用爪子带肉垫的部分给鸡蛋们翻了个面,眼看就要翻完了,最后一下没控制好,露出了锋利的爪子尖,弄碎了一个蛋。
它爪子僵在那里不动了,耷拉着尾巴低头看着那个碎掉的蛋,给阿玉留下了一个相当落寞凄凉的背影,末了呜呜了两声,然后就毫不犹豫地伸出小舌头把里面的蛋液吃掉了。
阿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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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恒那边没几天就把小狐狸的事儿给忘了个干净,他因为重伤在身,难得落个清闲,整日就窝在书室里,留下几个贴身侍女在身边照顾,还下令闲杂人等一律不见。
而且这一次顺带着把连晁也归类到了闲杂人等里。
“你们一个个,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从小到大,哪次他姓喻的发疯,不是我出来救得场,你们现在拦我?好意思吗?”
“啊?一个个,真是白疼你们了!”
“让开,晁哥今天真有要紧事,你们都懂点事,没看我朝服都没来得及换,直接就赶过来了吗?”
“行行行,哥哥也知道你们为难,喻恒要是怪罪下来了,你们就说被我打了,我硬要进来,这回总行了吧?”
连晁抓着帽子,在大门口和侍卫们苦口婆心地讲了好半天,又是良心绑架,又是免责诱惑,几番下来,才说得几个小侍卫下定决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他放了进去。
主卧的大门大大咧咧地敞开着,一打眼见就看得出喻恒还没搬回来,连晁瞥了一眼,直接绕过主卧,去了后院的书室。
书室的门扉紧闭着,可还是会有一丝丝的细烟从缝隙里飘出来,连晁也没多想,只当他休息不好点得安神香。
结果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直接举起宽大的袖袍掩面,连连往后退了好些步,屋里艳俗的香料味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
“白日宣淫,世风日下!”连晁忍不住骂他。
室内,原本喻恒卧的榻上正躺着一裸女,青丝凌乱地垂在肩头,绕过手臂,腰身缠裹着一条红纱,模糊掉了女子身体上美好的部位。她单手撑在下颚处,眼眸低垂着,似乎含了泪,又或许载不下那些浓郁的情愁。
雅致的香炉慢悠悠地转,细密的烟气也在空中画着圈儿,落在宣纸上,烟气便也成了美人身体上绝妙的一笔。
喻恒不悦地扔下画笔,向后抓起椅背上的青黛色罩衫一甩,宽大的袍子便盖到了女子身上,她会意,立即有条不紊地遮盖好身体,便拿起自己放在门口桌案上的衣服,赤足走了出去。
门口,连晁仍在高举着袖袍,彰显着他贯彻自己非礼勿视到底的决心。女子踩着雪走到他面前,微微欠身,“连大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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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晁一跨进门槛,就瞧见喻恒阴沉着脸,把怀里那副几乎完成了的裸女图转过来冲向他,“就差一边的眉眼,我不吃不喝画了一天一宿。”
没等连晁应他,他就一把将画转回来,操上了口阴阳怪气的调调,“连副将,您最好保证,今儿个来访真有要紧事。”
“等会儿,你先给我说明白了,你当年一意孤行把那些妓女带回家里,就是为了作画?”
“不然呢?”
“我、我们当时都觉得,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一直也没娶亲,所以……大家同是男人,你……你懂我什么意思吧?”
“然后呢?”
“不是,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说当年带人砸妓院的是你,砍人的也是你,留下那几个漂亮姑娘的也是你,把姑娘带回家的也是你,带回家之后……你就让人家给你当侍女,给你当画像?”
“杀人砸场因为有逆贼在那处勾结,留下那几个姑娘是因为她们并没有参与其中,带回家是因为她们模样漂亮身段婀娜,每天看见的都是美人,总要比每天看见的是你强。”
喻恒向后靠了靠身子,手里重新抓起来细长的画笔,一圈一圈地转动着,“倒是你,下了朝就冲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这档子事吧?哪个不长眼的放你进来了?”
“算了算了,我说不过你!”连晁瘪瘪嘴,“说正经的,皇上想见你。”
也是应了那句老话,怕什么来什么,喻恒收起了那副懒洋洋的臭德行,像那么回事似的摆正了身子,眉目也随之一凛,“出事了?”
“说不上来,我一介武夫,只懂打仗,听不明白他们那些套话儿,总之今早的气氛特别的诡异,而且下了朝就来了一个小太监撞了我一下,趁乱告诉我皇上要见你,我猜估计是皇上身边那个李公公让他过来的。大臣的那些话,我是听不明白,但皇上应该是心知肚明的,我就想这事儿不能耽搁,一下了朝就过来了。”
“估计不止今早这一次。”喻恒思索了一下,“不然皇上不能急成这样。”
“确实,还有,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你坠崖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5章 报恩的狐狸(五)
连晁是带着非要从喻恒嘴里抠出来点话的决心来的,却不想刚送走一个漂亮姑娘,又来一个小胖姑娘。
“少爷!少爷!”
阿玉的叫喊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她不晓得连晁来了,又是跌跌撞撞地奔进来,激得喻恒额头上的青筋都越发明显起来。
“说你多少次了?冒冒失失的,以后还想不想嫁人了!”
“我错了少爷,下次不敢了。”阿玉憨憨地朝他笑了一下,低头向连晁问了一声好,转头就换了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少爷,那狐狸太猖狂了!本来窝里还留着不少鸡蛋,能过了冬的,现在被那狐狸糟蹋的,只剩下六七个了,膳房都不够准备午膳的,而且他还不许别人碰那些蛋,今早刘阿叔去取蛋的时候,还被它给咬了。”
“它怎么还在府里?”喻恒不悦道。
阿玉被他瞪得心里慌,迟疑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答道:“少爷您不是说让它去……孵蛋吗?”
“那是气话你听不出来啊?它一狐狸它孵个屁蛋!”
“但……但它好像真挺喜欢那几个蛋的,特别护着……”
“你是拿我当傻子还是真没常识?狐狸是吃鸡的,还孵蛋?”
“……是真的,少爷……”阿玉说着,头低得越来越深。
连晁实在看不下去了,连忙抖了抖袖袍,挡在那姑娘身前,“行了,你别为难人家小姑娘了,说到底还不是你造的孽!”
狐狸孵蛋?
这志怪类的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喻恒显然不信,一把抄过椅子旁的拐杖,站起来就要门外走。
“你这一瘸一拐的,上哪去呀,能不能老实会儿了?”
“我今儿个还非得去看看,它到底孵哪门子蛋。”
连晁瘪瘪嘴,也不和他多理论,从柜子里随手抓了件大氅,给他披上,阿玉好像还想辩解两句,但瞧了瞧连晁,最后也识趣地闭了嘴,低着头跟在喻恒身侧,虚虚地扶着他,提醒他注意脚下。
鸡窝里此时一片祥和,零星几个膳房的小伙计,隔着栅栏在那里张望,见喻恒来了,也连忙低着头闪开了。
“狐狸呢?”喻恒扫了一圈,却没看见那儿尖嘴猴腮的小东西。
“那个……”阿玉小声说着,伸手指了指中央一个毛绒绒的白色团子,“它好像睡了。”
喻恒冷着脸“哦”了一声,抬起拐杖就把栅栏给撞开了。
那睡着的小狐狸此时也听到动静了,受了惊似的猛地把脸从尾巴里面抬起来,刚睁开眼,就看见喻恒面色不善地被左右搀扶着过来了。
它伸长舌头打了个哈欠,随即就把尾巴尖摇起来,耳朵也背了过去,抻着小脑袋想让喻恒摸摸它。
不过它那个摇起来的尾巴尖并没有讨得喻恒的喜欢,反而被他嫌弃碍事,用拐杖扒楞到一边儿去,微微露出肚子下面压着的几个鸡蛋边。
“拿。”
他朝着阿玉扬扬下巴,示意她去把小狐狸肚子下面的几个蛋拿走,阿玉极其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又磨磨蹭蹭地蹲了蹲身子,一连串的动作惹得小狐狸也扭过头来,警惕地盯着她。
“我不敢,它会咬我的。”她扭过头来,哭丧着脸对喻恒说。
“拿。”喻恒还是冷着脸,把拐杖怼到了小狐狸的下巴上,强迫它把呲出来的小尖牙给收了回去。
眼见着阿玉为难得要哭出来似的,连晁忙揽了揽袖袍,“我来吧,我来吧,不就是取个蛋吗?你自个儿站稳了。”
活是给揽过来了,可他连晁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能在偌大个喻府从一只狐狸身子底下取蛋,蹲下\/身来时,也忍不住错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