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恩一说,他就能想起那小狐狸最后可怜巴巴的,既舍不得鱼还想多被摸摸的样子,那缺了很多年的良心一时间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难受起来。
一听这不给吃,卜恩也就不和他讲良心了,登即把拿鱼的手给背了回去,道:“吃吃吃。”说着还朝他伸出一只手,“你那把短刀借我用用,我给它们收拾收拾。”
“不借。”
“我这剑太大了不方便。”
“不借,不吃滚。”
“它不会才是真的破佛吧?”
这一次喻恒那么快答话。
“什么时候的事!”卜恩见他一言不发,却立马激动了起来,“刚才和你交手的那两下子,我就觉得不对劲,五年前它在喻槐手里的时候,还是长的对不对,你竟然把它给熔了,我说它怎么丑的那么离谱,你个败家孩子喂!”
他用手在脸上头上一顿乱划,没人听得出看得出他是惊喜还是遗憾,但过了一会儿,就见他用力拍了几下大腿,语调瞬间欢快起来,把自己的往生剑立起来,随后像摸儿子一样摸了摸剑身,“等我回去也把它给熔了,奶奶个腿儿的,成天背着这大爷累死老子了。”
说完他就开始用儿子的尖尖把小鱼的肚子划开,扔掉里面脏器,插\/进树杈放到火里烤。
知秋对此事并不惊讶,喻恒熔刀的时候她还帮忙来着,连晁却缓不过来,惊得下巴直打哆嗦,望着喻恒问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你真把破佛给熔了?”
喻恒眼神躲闪了一下,仍然没有正面回答他,只说了句,“我用不习惯长刀。”
“所以那破佛……它只是个赝品?也就是说即使真有人还杀你也拿不到真正的破佛?”连晁一惊一乍的,忽然又指着卜恩问他,“不过透露给这种家伙真的没有问题吗?”
“我可没命拿他的刀,”卜恩极快地摇头否认道:“破佛和往生都是认主的兵器,外姓人不行的。”
“……什么意思?”
“没听过破佛和往生的传说吗?我记得传的挺广来着,我小时候听,他们鼓吹得还挺神叨的,但大部分是真的。”卜恩眯起眼睛回忆道:“这里以前确实是单独的领地,叫燕北,从前的环境比现在还要恶劣,当地的百姓都以捕猎为生,后来很多人死于一种怪病,身形佝偻,皮下密集出血,于是众人合力在那山顶上修缮了一座寺庙……”
那山如今名曰珞珈,但从前被叫做落袈,据老一辈的人传言说,正是因为修了庙,才引来了神佛,落下一件袈裟在此,意在庇佑众生。
也是从那以后,一年之中才开始有了四季,山林里有了野菜和浆果,死于怪病的人也越来越少。
但是在山后,有一处被群山围起来的空地,与外界相连的,只有一处峡口,那里被奉为神使下凡时的必经之路,凡人不可肆意窥探,大家都很相信,于是便把那处峡口,用硬土堵上,以防误入。
而在那个文化落后的蛮夷时代,人们多以武为尊,被推上领主之位的,就是喻家的先祖喻老刀,捕猎能力奇佳,而且相传他为人随和慷慨,一生最爱酒肉和美人,当然美人不行,其他都可以大方的分享。
在他的带领下,大家合理分工,男人捕猎耕种,女人织布做羹,也确实过上了一段物质充裕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本以为送走了严冬,便可以迎来暖春,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所有的温暖与生机,都可以在一瞬间化为了泡影。
这日子好起来后,吃水也就忘了挖井人,每日坚持去山顶朝拜的人越来越少,对后山的那处独属于神佛的领域也不再尊敬,如此才酿成了大祸,一夜间暴雪忽至,山中频频传来野兽猛禽的呼啸,家中门窗悉数被风雪冰冻了起来。
恶况,一连持续了数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上位者大着胆子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喻老刀却忽然沉声道,称这一切都是报应,朝他一个人来的报应。
他随即坦白自己擅闯禁地捕猎,还私自动了禁地之中的兵器,如此才惹怒了那位大人。
众人沉默着,一句责难都不曾有,可是看向他的眼神却将心里的想法毫无保留。
最后他拖着刀一个人去了禁地,他走的时候,人们没想到他还有命活着回来。
然而其实禁地一说,半真半假,这里即使不搭建寺庙,那里原也有一位游手好闲的大人在,只怪他天性嗜酒,没少因此误事,燕北的恶劣气候,也是因为他镇压那里的十二兽不力造成的,眼看酿成了恶果,才取了两把为练成的兵刃暂时镇压,他一瞧镇压有效,便又去饮酒作乐,于是其中一把就被喻老刀给拔走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自己动手,却没想到那人又把偷走的刀给还回来了,只是换的不太是时候,他刚把十二兽给拉出来,准备一个一个收拾,就看见这人气势汹汹地进来了,全然是一副不要命了的样子。
“再之后就传闻里最经典的桥段了,喻老刀单人斩杀十二兽,破了那风雪阵,又因为十二兽和佛教有些渊源,所以拿把刀后来又被称为破佛,不过这戏文里没有的是,他为此断了一条手臂,是他的血唤醒了没成型的刀刃,从此那把刀就指认他喻家人。”
“也就是说,这把刀,除了他们喻家人,谁拔都会死。”卜恩沉声道,看着连晁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又转头去问喻恒,“你没告诉他啊?也对,好像喻槐说过什么你们家规严,不能外传,不过他不是你亲兵吗?都带到这儿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喻恒抿了一下嘴,脸色很差,知秋也尴尬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偷偷瞄了瞄连晁。
“也是服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秘密,你说你们祖祖辈辈守着它干嘛?”卜恩摇头叹息着,伸手给火里的几条小鱼翻了个个儿。
第38章 破佛刀(三)
“不关你事。”喻恒重重地甩了他一句。
他心里有些烦躁,说不上来是因为卜恩奇多的废话,还是因为听傻了的连晁。
连晁愣了好一会儿,传言他自然是没少听的,只不过他从前也是个不信神佛的主儿,听个乐呵,倒也没当过真。
“所以这刀无论怎样,都没用的,而且落到别人手里,反而会暴露秘密,所以,所以最迫切想要得到刀的,是喻家旁支……”
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尚有余存的惊讶也被后来一波一波涌上来的落寞排挤到角落,泛白的嘴唇有点哆嗦,他沉默了片刻,一次次舔着嘴唇,几番心里挣扎之后,才像中了风似的,磕磕绊绊地扭头望着喻恒道:“所以……你当时为什么要把刀给我?”
“因为我当时怀疑你是旁支一党安插到我身边的奸细。”
喻恒答的很快。
该来的躲不掉,所以他没有欲盖弥彰地打断卜恩的话,也没有选择躲开连晁的眼睛,那双眼此时已经红了一圈,像个被打掉糖葫芦的孩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也伤心那回不来的糖葫芦。
“那几件事情太巧合了,我最亲密的人里,至少有一个一直在出卖我,白念死了,知秋的状况你也清楚……”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真是一点儿都不像你。”连晁垂下头,好笑地摇了摇,“我只是个下人,你就是杀我也不需要说理由的,但……算了。”
他开始语无伦次,心里又觉得喻恒干巴巴给他解释的样子有些好笑,他又不傻,别说是喻恒了,事情串联着想想,他自个儿也得怀疑自个儿,只是心里还是会难受一下,也兴许是两下。
“我回去了。”
他勉强地挤了个笑出来,脑海里却浮现起之前喻恒拿来敷衍他的理由,那不过是不让他跟着的借口罢了,扯什么巧儿呢?说起来他还要感谢喻恒稍微照顾了他的自尊心。
巧儿,巧儿。
对喻家他问心无愧,这些年来,唯一对不住的就是巧儿。
直到走近了马跟前儿,他才发觉那没烤熟的鱼还在自己的手里,于是向后倒退了两步,想放回去,退完又念了句算了,把鱼扔进了背篓里。
家大业大的,不差他一条鱼,他在心里想。
其实他希望喻恒能挽留他,可惜他没等来。
“你怎么回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人教吗?”卜恩幽幽地道,语气比往常无精打采时似乎重了一点,他用余光瞄了一眼那个骑着秃马在风雪中渐渐朦胧起来的背影,“而且他不是你家旁支*边的。”
“我知道。”喻恒斜了他一眼,顺手拍了拍望着连晁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肯挪开视线的知秋,“别看了,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等下去开湖。”
他心心念念梦里那场景好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定要翻他个底朝天,看看这年来逼着他一步步往前走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旁支*边已经死绝了。”卜恩却忽然抬起眼皮,一眨不眨地看着喻恒说,烤得焦糊的小鱼在他手里晃晃悠悠地转了几圈,最后指向了他们来时的冰湖,“和你们家老三一起,都死在了那片冰湖下面。”
他话音刚落,原本别在喻恒后腰上的那柄短剑瞬间就抵在他的后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