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也舍不得扭过头朝黑鹰要回自己的尾巴,同叼着鱼跑回来却见不到人的失落感相比,这点痛不算什么,它怕生怕一个扭头,喻恒这没良心的王八蛋就又没了影儿。
他真的没有良心,自个儿好歹也给他当了那么久狐皮围巾,遇难时,方才那和它争鱼的红狐狸都比喻恒有良心,此时面对共同的敌人,还知道帮它袭击一下黑鹰,喻恒却只知道朝着最后的晚霞背身而立,耍什么帅呢?这儿又没他喜欢的漂亮姑娘。
或许是它的叫声太过凄美动人,连喻恒的良心这种不可多得的东西都能给呼唤回来,在它叫得快断气了,尾巴根儿疼得没有知觉了,才感觉到牵扯它身体的力气消失了,但随即被人捏住了后脖颈儿,在空中荡了一小段弧度,随后四蹄儿稳稳地落在了未被踩踏过的柔软积雪上。
等它落地后,再扭头去看时,喻恒已经在枯树皮上粗暴地蹭着刀身上的血迹,似乎觉得蹭不干净,又把刀柄插进雪堆里,从脚边捧起一抔白雪,皱着眉头擦蹭起来。
它凑到喻恒脚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小腿,余光瞄到作为友方的红狐狸,竟然先它一步去分尸黑鹰的遗体,一个人分就算了,身边还围着一圈不知道从那冒出来几只灰突突的小狐狸。
这可给它不乐意坏了,它觉得那红狐狸就一流氓,抢它的鱼不说,还抢喻恒给它砍下来的鹰,最过分是它竟然拖家带口地抢!
结果刚想上去伸张正义,打抱不平,就被喻恒拿着刀鞘扒楞了个跟头。
“你能不能有点风度?”
他把长刀插回到刀鞘里,又从后腰摸出来自己的小短刀,把那黑鹰身上有肉的地方简单分割了一下,拽出来一条腿丢给小狐狸,剩余留给了红狐狸的一家。
小狐狸显然不是很满意他的分配方式,眉心上的短毛都皱得炸了起来,用爪子把腿肉往前一推,大有不得到整只鹰,也决不接受一条腿的派头,也不管它自个儿吃不吃得下。
可惜喻恒压根没瞧见它闹别扭的过程,搽干净刀,再拍拍衣服上沾得雪,起身就走,给小狐狸瞧傻了,也顾不上闹别扭,撒开蹄子就追了上去。
它从后面扒着喻恒的腿,它想像从前那样围在喻恒的脖子上,那里最暖和,离喻恒也最近,谁知爪子刚碰到他的大氅,就被抓着蹄子拎起来,向远处的雪堆里一抛。
“别跟着我。”喻恒吼了它一句,转身走得更快了。
小狐狸扑腾着从雪堆里钻出来,以为他是嫌弃自己的爪子脏,不乐意被碰衣服,不情不愿地在雪里搓了搓爪子,再一次追了上去,往喻恒身上扑。
然后毫无悬念地又被拎起来,抛出去。
在这一动作重复了几次之中,它终于成功地抓破了喻恒大氅的布料,还带出了少许鹅毛和棉絮。
也成功的点燃了喻恒窝憋在心里的所有怒火。
“你总跟着我做什么!我没有东西给你吃!你是只狐狸,这里才是你的家!要么去捕猎,要么被吃,不想被吃就学会逃跑,这才是你的命!”
小狐狸被他吼得有些怕,小声吭叽着往后退了几步。
“走啊!你跟着我又能怎么样!我能救你一辈子吗?你看看你尾巴,都快被人家揪秃了!你再瞅瞅你胖成什么样子了?跑起来身上的肉都跟着抖,跑都跑不利索你拿什么自保!”
喻恒越骂越酣畅,小狐狸却越听越委屈,它是毛厚不是胖,气得它大尾巴啪啪地砸地面,还不忘自己瞄了一眼。
什么眼神,它哪里秃了,不过少了一小撮而已,反正它尾巴毛多,不在乎的。
不知道是骂够了还是没词儿了,喻恒呼哧呼哧喘了两口粗气,威胁性地拿刀鞘指了指小狐狸的黑鼻子,吼道,“别跟着我!”
但小狐狸不听,喻恒走,它就跟着走,只是这次不再敢扑过去抓他的衣服。
喻恒踩雪留下嘎吱嘎吱的声音,小狐狸的蹄子踩雪也弄出沙沙的响声,但是沙沙的声音,被嘎吱嘎吱的声音盖了下去,它便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它看上去有点难过,脑袋垂得很低很低,下巴颏上的毛还时不时蹭到地面上的雪,化了之后,那里的小短毛就湿成了一绺一绺的。
它不知道跟着喻恒走了多久,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走得太投入,连喻恒停了下来都没注意到,鼻尖直接撞到了喻恒的脚后跟上。
惨了,小狐狸心想,这下指定又要挨吼。
清澈的冰湖面上倒映着它委屈巴巴的脸,它翘起尾巴坐好,四支蹄子聚到一起,再用尾巴包起来,它觉得这样坐的比较稳,不会因为被吓到而后退。
“我不是叫你别跟着我吗?你听不懂话啊?”
小狐狸心想,不是你自己说,我只是只狐狸,如何能听得懂你的话?转而发觉喻恒声音有些不对劲,抬起头一看,才发现喻恒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凶狠,甚至还有些惹人可怜。
它忽然就想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难过了,不断在喻恒嘴里重复着的那句别跟着我,听起来倒十分像别丢下我。
那副神情也很像。
小狐狸睁圆了自己的眼睛。
它一时间感觉自己很奇怪,心里有什么它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在不停歇地翻涌着,一层一层地,漫过它的胃,漫过它的心脏,漫过它的胸腔,被压在了嗓子眼。
从动物行为上来说,喻恒这是在向它示弱,眼前这个高大的,挡住了许多风雪的男人在向它示弱,这比一个母性动物的示弱更能激发它一个公狐狸的保护欲,只可惜它没有喻恒那样高大的身躯,无法帮他遮蔽风雪,甚至连卷着舌头舔舔他的脸,都先要喻恒将它抱起来。
它不知道在它去捡鱼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为喻恒做一些什么,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它难过。
最后一缕紫红的晚霞消失在了天际,不称职的月娘还没有就位,天色同雪色融为一体,把立于湖面之上的那一人一狐的突兀感消磨下一些。
喻恒没再出言驱赶它,反而是在它面前蹲了下来,没绑好的长发也随之倾斜下来,有几缕蹭得它鼻子痒痒的。
他伸手揉了揉小狐狸的脸,又轻轻检查了一下它嘴角和那红狐狸抢鱼时,被咬出来的伤口。
他忽然笑了一下,想起第一次见的时候,他们两个好像也像现在这般狼狈。
下一刻就整只狐就被打横抱起来,放在了膝头。
喻恒把脸埋在了小狐狸柔软的肚子上。天色一点一点地黑了下去。
*
连晁一路未停,快马赶回燕南时,已是午夜,城里还没有发现异常,街道上偶遇几队巡逻的禁军,在看到他亮出喻家腰牌后,也不多做为难。
奇怪的是他自己,习惯性牵着那匹被迫谢顶的马,往喻家的大门走去,到门口了开始忍不住生气,连带着看那匹失去了鬃毛的马,也越发不顺眼起来。
他当即把牵马绳一扔,两手一抄,转头往自家方向走去,他没那么大的宅子,府里也就两三个下人伺候着,晚上也没人给他守门。
怕吵到巧儿休息,他便轻手轻脚地跃上屋顶,还不忘对一瞧见他回来,尾巴都要摇得飞起来的大黄狗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它这要放开嗓子一叫,巧儿定是要惊醒的。
大年三十当晚点起来的红灯笼,如今早已经灭了,好在院子里还算亮堂,再凭借他出色的目力,足够能避开巧儿摆得到处都是的瓶瓶罐罐,巧儿自小便喜医术,还颇有天赋,可惜没有条件,只能在喻府安排的女红上浪费大把的年华,不过他加官封爵后,当即就去药材铺子给她买了个齐全。
还是他的巧儿能让他心情愉快起来,只是今晚怕是见不到巧儿看到他回来之后的惊喜之色。
这么一想还是有点遗憾的。
他成功绕过了大大小小的瓦罐,正准备退开主屋的大门,余光却忽然瞄到了下人房里的亮光。
第39章 山中人(一)
那光是从墙壁处透来的,屋里煤炉里的火一早就灭了,连些余温都没在空气里留下,连晁越发觉得不对劲,便轻手轻脚地往里走了走。
“我不晓得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稍一靠近,便听得从里边传来一阵穿透力极强的尖细嗓儿,那声音又带着怒火,啐着骂了一段他听不大懂的方言,连晁下意识摒住了呼吸,手腕一抖,将早先藏在袖中的羽箭抖落下来,握在手心里。
里面有人应了句什么,但那声音太过低沉,被厚重的木板一挡,他也听不出个连贯语句来。
不一会儿那尖细嗓儿便又开了炮,“你可知因为你当时的一念之差,害死了我们多少人!大家那样信任你依靠你,你就拿这个来回报我们的期待吗?”
“之前你有那么多机会动手杀了他,可是你没有,你说死在他前面的那些个都是二十五那年死的,执意要等到他二十五岁在杀,现在到了岁数,你又说自己死了身份不好下手,怎么着,殿下这是觉着伯叔老了,好耍了是吧!”
连晁心下一惊,这人嘴里那个二十五岁的“他”,可不就是再说喻恒,而且听那口吻仿佛可以随意掌握喻家人的生死一般,念此,顺着头皮流下去的冷汗不由得打湿了里衣,耳畔又传来“扑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