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冷月当空。
院落里,一紫衣的男子站在院门前。
水沉璧连日来忙于公事,虽然那婢女禀报了薛静影近况多次,但想起那日的碎瓷片,他也没有再去探过薛静影。
这样过得了数日,白日里谢婵又来给他禀报了薛静影毒发了一次,他夜间终是按捺不住,又忍不住走了过来。
他在房前驻足了片刻,才推门进去。
厢房里温暖如春,因薛静影畏寒,虽然已经入春许久了,但是房里还是一直点着暖炉和熏香。
水沉璧放缓了脚步走到床前,床上的人已经安睡了。
平日凌厉的双眼微闭着,睫毛垂下一排浅色的阴影,似乎因为白日里毒发过,此时身体虚弱,即时睡着他的眉头也是微蹙的,水沉璧伸手过去,手快要挨到他的脸,想起什么,他又默默收了回来。
半响,替他轻轻掖了掖被角,然后小心的把手伸进被子里把他的手摸了出来。
那熏香里有安眠的成分,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他会醒。
摸出来的手五指白皙细长,只是手心里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是那日被碎瓷片所伤又没有包扎所致。
水沉璧看着那伤,眉眼沉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半响,他从怀里摸出只莹白玉膏,沾了,给他一点一点的小心涂上,涂完了,又轻轻的给他放回被子里去。
床上的人沉沉睡着,一无所觉。
水沉璧在床边站了许久,终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这人也只有睡着了才会如此和颜悦色了。
他笑了一下,一直待到后半夜,天快明了,才退出房间。
第二日响午,因昨日薛静影毒发,今日谢婵又来国师府觐见,水沉璧和他刚说了两句话,就有一个丫鬟急冲冲的跑进来,正是给薛静影照料一日三餐的婢女,唤觅娘。
觅娘一进来就跪下:“主上大人。”
水沉璧瞥他一眼:“何事?”
觅娘似乎难以启齿,半响才俯倒在地,答道:“薛公子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上午的时候不肯用饭,嚷嚷着一定要喝酒,不然就把饭菜全砸了,主上又外出了,奴婢无法,便给了薛公子一些酒,没想到薛公子喝完了还要,现下……薛公子已经喝的酩酊大醉了。”
水沉璧闻言脸色一沉,就要发火,谢婵连忙拦道:“无事,那薛公子心情抑郁,喝酒排解也正常,现在他内伤已经恢复,喝点酒无大碍的。”
听闻此言,水沉璧的怒火才消一点,那叫觅娘的丫鬟连忙眼神谢过谢婵,然后被水沉璧打发下去了。
喝酒一事本来就该这么过去了,只是没想到后面薛静影便日日要酒,不给便又是大吵大闹砸东西泄愤。
给了便每日把自己灌的烂醉,不喝的醉醺醺便不吃不喝不肯安睡。
听闻有路过国师府的,每日都可听见一个喝的烂醉如泥的醉鬼嚷嚷着要酒。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一过数日,这日月夜,又是一个十五。
水沉璧站在檐下,想起一月前,思绪便不知道飘向了哪里。
从那日十五过后,因多了股至阳的内力,他的明月神功便一路突飞猛进,不仅破了走火入魔,现下距离突破第八重上到第九重也只是指日可待了。
若是之前,这肯定是他的一大快事,但是想着,眼前就不由浮起那双冰冷血红的眼,他的情绪不由变得烦躁起来……
水沉璧想着,周身都泛起了冷意,他在屋檐下驻足了半响后,脚步才向着那个每晚都去的院落走去。
今夜,除了他未眠,那个每日喝的醉醺醺的人也未眠。
水沉璧从那次在薛静影房里拂袖而去后,他便再没有见过清醒状态下的薛静影了,只偶尔在他入睡后进入房间看他,算起来,已有半月了。
此刻,看着一片清明的薛静影坐在院落里,他脚步一顿,踟蹰着没有上前。
今夜是明月当空,繁星点点。
又正直春日,院落里的大树上开满了粉白的桃花梨花,微风一吹,飘飘扬扬,撒了满地。
那坐在树下的人一身浅青的薄衣,手里一壶酒,有粉白的花瓣随着微风落在他的头顶,他的肩膀,他的杯里,他都毫不介意,落进酒杯里便干脆一口饮尽。
而且也不似往日急切要灌醉自己的瓢饮,而是一口一口的细品着,似乎如此美景之下,他也不愿糟蹋了美酒。
那人接连喝了数杯,似有些醉了,他站起来,踉跄了两下,似乎要倒,水沉璧正待要飞身过去接住他,看他站定,便又停了。
此刻那人似乎久违的心情善佳,水沉璧不想扰了他。
喝的微醺的那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嘴角还勾着一抹笑意,水沉璧就看到他慢悠悠一走一晃的走到那些护卫旁边。
那些护卫不知道他想干嘛,但是都明白这人的特殊性,不敢退开也不敢搭话,只目不斜视的站定在院落的两边。
没想到薛静影摇晃着绕着他们转了一圈,突然唰的一下拔出了一个护卫的佩剑。
那明晃晃的剑锋让一众护卫吓呆了,手一抬便想夺回,薛静影却是脸色一冷,剑一横,竖在了为首的那个护卫脖子上。
一干护卫不敢动了,看着面前这人凌厉的神色,虽然知道这人没武功,但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水沉璧皱紧眉提了内力,打算侍机而动。
薛静影看了眼那凌厉的剑锋,又扫了那群护卫两眼,突然唇角一勾,收了那冷硬之色,冲着那被夺了佩剑的护卫呵呵一笑,打了一个酒嗝道:“剑,借我一用。”
说着,他便提着剑走了,等他回了树下,放了酒瓶,水沉璧和护卫都疑惑他要干嘛。
突然就见他长剑一挥,冰凉的剑尖在空中挽了个剑花,扫落了一地的花瓣。那利落的身法,把水沉璧在内的一行人看呆了。
月光下,就见那个喝得醉醺醺的人突然开始执剑而舞,他一身轻薄衣衫,身形柔韧又有力,似乎因为酒的麻醉让他忘记了一切烦恼,剑招是肆意又洒脱。
眼眉横扫间,傲气尽显,连平常冷然抿着的唇角此刻也带出一丝不羁的邪气,衣袂飘飞,长剑横扫。
纵使内力全无,经脉尽断,他的招式依旧舞的剑剑生风,桃树上的花瓣被他的剑气扫的漫天飞舞落了一地。
光从这些没有丝毫内力的招式都可以看出他之前一定是个绝顶高手。
围观的护卫看呆了,似乎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主上会对这人另眼相待,这个人舞剑的时候真如月下神一般耀眼。
他们还惊叹着,树下的那人已经舞完了剑,他望着树顶后透出的天空,抓起石桌上的酒壶,便直接一饮而尽,然后醉倒在了树下。
水沉璧从长廊那边掠过来,那几个正不知所措的护卫连忙回神行礼,水沉璧对着他们挥了挥,那些护卫便退到另外一侧去了。
水沉璧走到树下,醉躺在树下的人周身落满了花瓣,他把他手上的酒拿了放在石桌上,然后俯身把他从地上抱起来,然后往屋内走。
有机灵的奴婢端了热水进来,水沉璧给他擦了擦脸,便把他放回床上。
热水和醉酒让薛静影的脸红扑扑的,比起往日睡着了的苍白,还有清醒面对自己时的冷淡,此刻一动不动的他似有几分乖巧。
水沉璧看着他,心荡神摇。
他坐在床边看了他数秒,终是忍不住摘了面具俯下身去吻他,醉酒的人一无所觉,似乎因为醉酒,还多了几分热情。水沉璧吻他,他还会回应似的含吻,水沉璧心下一动,不由吻的更深入。
在热烈的交缠中,水沉璧的手也不由摸上了身下人的腰侧,正待脱去那碍事的衣物,突然水沉璧动作一下子僵住了。
他抬起头,就看到薛静影闭着的眼眶里一颗一颗的热泪涌出来,嘴里还喃喃着:“废人……废人……”
第9章 蓦然心惊
水沉璧仿若一盆冷水当头,瞬间便醒了。
床上的人眼睛紧闭着明显已经睡着了,还醉醺醺的,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在不停的流泪。
水沉璧就见过薛静影哭过一次,就是他初次醒来得知内力全无后,后面即使再怎么闹怎么一心求死,他都没流过一滴眼泪。
但是此时,他喝醉了,似乎终于因为醉,而忘记了伪装。
水沉璧定定的看了他数秒,然后慢慢站了起来,这人就算去了武功,断了经脉,也不甘心困在牢笼里。
他属于江湖,纵是把他囚禁在这里,他也不会任自己为所欲为,他不甘心成为一个凡人。
水沉璧给他整了整衣物,盖上被子,起身离开了房间,路过门口的时候朝着旁边的侍女说道:“明日他醒了,过来通知我。”
第二天清晨,水沉璧便派人宣了谢婵进府,谢婵近来日日来国师府,这一月来的次数已经比他认识水沉璧以来来国师府的次数还要多了。
谢婵也懒得客套,进门直接问道:“才隔两日,这么快又宣在下进府是为何?”
前几日才刚进府替薛公子看过,没道理这么快又找他。而且他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家里钻研薛静影中的那毒是何毒素,最近刚有了点眉目,是以忙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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