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吟:“……好。”
谢祈挑起庄吟的下巴:“你不喜欢我了么?”
庄吟眼角一抽:“……”这是什么重要问题?瞟一眼对面杀气弥漫的瞎子,他犹豫了下,点头:“喜欢。”眼看瞎子已走到二人近旁。
谢祈莞尔,啄了道士下巴一口:“巧了,我也喜欢你。我觉得这里的酒挺好喝,我们回去喝酒?”瞎子的脚步一顿。
无端被亲的庄吟失笑,余光打量着瞎子,道了句:“好,回酒楼。”
不知他们话语中哪一句起作用了,人头收割者瞎子兄停了下来,目送着二人进了“一醉方休”,才拖着血淋淋的长刀鬼魅般走远了。
谢祈抱手倚在窗口,目光沉沉地听着外头偶尔传来的惨叫声。
“我确定过了,她们身上没有沾过人命,可是……”庄吟蹙眉说道,花妖们若是杀过人,他第一时间便能分辨,不至于还跟她们如此客气。
谢祈一根手指封住道士的唇,“不是你的问题,杀人的方式千万种,其中一种就是借他人之手,你猜那个瞎子在这里扮演什么角色?”
庄吟沉默片刻,说:“清除钉子。”
谢祈点点头,“我们差点当了钉子。”他贴近庄吟,“他们想困住我们,困住所有人。”
庄吟:“用意何在?”
“妖精的地盘,跟她们谈用意?”谢祈轻笑,不过转瞬他又解释:“可能乖乖呆在酒楼里的人不会被追杀,杀的都是想逃走的人。”
庄吟听了直皱眉,神色不虞,“我们要怎么出去?”躲在酒楼里未免过于被动,哪怕外边有个杀人狂。
“要么等。”谢祈直起身,掸了掸左肩溅上的雨酒,语气随意:“要么我去外面和瞎子比比刀法。”
庄吟听了连忙阻止:“先等等吧。”他逡巡酒楼一圈,沉吟着走向一位看起来不那么乐不思蜀的酒客。
这是个长相还算清秀的年轻人,年龄看上去比谢祈他们小很多,之所以说他不那么乐不思蜀,是因为他喝酒的时候眉头皱起,眼神犯愁,喝一口,便看酒坛子一眼,似乎怀有疑惑。
庄吟在小年轻面前站定,刚想开口又觉得不妥,便把他引到僻静的窗边。
谢境主积极主动套话,幽幽地问:“哪儿来的?”问话时,庄吟偏了偏身子,遮挡住谢祈他们。
小年轻用那双犯愁的眼看谢境主,随即低下头好似没瞧见,沉默着对着酒坛又是一口。
谢境主嗤笑,抢下酒坛,“问你话呢?”
小年轻没了酒就仿佛没了依靠,整个人立马局促不安,开始抓耳挠腮起来。庄吟见他状态不对,人似乎在颤抖,脖子连被他抓出一条条红血印,有点触目惊心。
“我,我,我……”小年轻一眼一眼往谢祈手里的酒坛瞟,一连喊了十几个我,才好像忽然想起似的:“我、我也不知道。”
谢祈一点点收起微笑,晃悠着酒坛,故意往小年轻眼前飘过,步步为营地问:“想喝吗?”
小年轻点头。
谢祈肃然道:“不给。”
小年轻犯愁,脸上又多出两道抓痕,他抓了一会儿,挪动步子想去楼下拿酒,被庄吟拦住。
谢祈用刀柄拍掉小年轻的手,免得他自毁容貌,“这样吧,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让你喝一口。”
小年轻愁容更甚,点头。
谢祈干脆换了个问题:“你来这儿多久了?”
第164章 山中一夜雨(五)
小年轻眼神相当复杂,其中包含发愁、纠结、紧张、害怕各种情绪,或许他这种富有层次的眼神震撼到谢境主了,谢祈高冷的表情切换成了同情,他想面前这人可能假酒喝傻了,“嗯?”
小年轻默默举起双手,一根根手指掰着来回足足数了有十几遍,然后翘起三根手指。
谢祈挑眉:“三天?”
小年轻纠正:“三月。”
脑子还挺清楚,谢祈笑了下,接着问:“这三月里有没有出过酒楼?”
小年轻思忖,点头之后又摇头,又是如此反复好多遍,最终停留在摇头,眼巴巴地看着谢祈。谢祈头疼,收回方才夸他的话,觉得小年轻神志是真的不清,却也只能先给他一口酒,再耐着性子问下去:“为何不出去?”
小年轻表情有点幽怨,看谢祈仿佛在看该死的负心汉:“怕,怕怕……”
谢祈:“……”
庄吟:“……”
谢祈脸色不太好,庄吟也无力扶额,怀疑此人一定被女人附体了,不然怎么突然变得娘们兮兮的。谢境主的气场降到了冰点,小年轻虽被假酒控制了神志,也忍不住一哆嗦,不禁小碎步往后退两步,没想到后脑勺磕到了木窗凸起的棱角上,瞬间痛得龇起牙。
经过这么一磕,他神志好像清醒点了,原本发愁、纠结、紧张、害怕的眼睛里愁绪渐消,捂着后脑愤愤地怒视二人,正要开口,谢祈想也没想用酒坛塞住他嘴,“你说话敢大声一分信不信我立马剁了你?”说完故意亮出腰间长刀。
小年轻听进去了,抱着酒坛子,滚动喉咙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唯唯诺诺:“不、不敢。”
谢祈抬抬下巴,微吊着眼睛:“醒了?”
小年轻本来浑浑噩噩的,撞了脑袋后的确清明了些,顺着谢祈的话点点头。
谢祈拍着小年轻的狗头:“既然如此,还需要你问我答么?”庄吟淡淡觑着小年轻头上修长干净的手,不悦地皱眉,他想,谢祈再不收手,自己就帮他收手。
小年轻头摇的好似拨浪鼓。
谢祈欣慰:“那把这里的事都交待一下吧。”
事情是这样的,小年轻来守画山之前本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体面人,名字挺喜庆,叫作贺喜,贺喜打江南而来,自小生活富足,深受双亲宠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活到这个岁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若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他爹娘大概也会去摘来。人生太过一帆风顺,贺喜不甘于现状,总幻想上天入海去走走逛逛,然后真的脑子一热,单枪匹马揣着一打银票东拐西绕竟然摸到了陆家遗址,被花妖带到了守画山,再然后便进了酒楼,再没出来过。
也许刚开始他也想着出去的,但在目睹一些企图逃脱之人被街上那瞎子抽筋扒皮的惨状后,险伶伶把迈出去的那条腿又收了回来,再后来他便失去了神志,忘记了自己来此地的初衷,也忘了自己想回家这件事。
第165章 山中一夜雨(六)
小年轻磕了下头,便醒了,可见他中毒未深,还有得救。他畏畏缩缩跟在谢祈和庄吟的身后,又一次开始在死亡边缘试探。
雨中偶尔会传来几声惨叫,谢祈轻笑一声,看来和他们一样行走在死亡边缘的勇士还不少。
他们打算先去每个酒楼溜达一遍,看看有没有像小年轻这种还有得救的人。
整整半座山,少说也有上百座酒楼,等他们耗子躲猫般避开瞎子一圈溜达下来,也只集结了七八来个能独立思考的人。
纵使他们有心救所有人,可也劝不动把这儿当桃花源的人。
接下来便是如何打破幻境。
庄吟不准谢祈暴力破坏,一来这种行为会损害本身元气,二来别人虽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但好歹活着,而暴力破坏后,不能保证是否危及不到这些人。
那么……
谢祈眼睛发光,兴奋地舔了下嘴唇,“我去单挑。”
庄吟叹气:“……”是多久没打架了?
然而不等谢祈去找瞎子,便听刀与青石相磨之音穿了过来,瞎子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长刀不知饮了多少人血,雨酒亦未来得及彻底冲刷干净刀刃上的血。
一干人等中不乏有侠客者,大约被假酒喝破了胆,此时一个个小鸟依人似的缩在庄吟身后,支着脑袋眼睁睁看着这位勇士踏上赴死之路——他们逃过很多次了,可在妖刀瞎子面前,他们不过是螳臂挡车,自不量力。
眼下,他们觉得谢祈试图以卵击石这一举动存有挑衅嫌疑,有的人已经看不下去了,低首垂目,皆真心实意地希望谢祈能留个全尸。
眨眼之间,封骨出鞘。
不敢看的人就更不敢看了,敢看的人却发现,在长刀脱鞘的刹那,妖刀瞎子常年冰冷如山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意外之色——这是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
瞎子在这条街上来去多年,他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亦不知自己的来历,记忆的开场便是有人叫他手刃企图逃离酒楼的人。他不问理由,似乎也没有问的必要,因为在这个地方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杀人,血能让他兴奋,如此便好。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想来是在激动,所以他等不及迫切地举起妖刀,干净利落地砍向谢祈,毫无留余地。
妖刀迫在眉睫,谢祈却一动未动,众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以为他被吓傻了,这下连敢看的人也不忍再看了,纷纷闭上眼,心中默数惨叫的到来。
众人只听到一声闷哼,惨叫声却迟迟未来,终于有人憋不住睁开一条眼缝去偷看,这一瞧,整个人都不太好,在酒雨化作一尊石雕,得托住下巴才不至于掉在地上——只见谢祈完好无损,被酒雨打湿的全身劲瘦而有力量感,与之相反,瞎子撑着妖刀站在那里,腹部血流如注,脸上却未见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