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道观用以祭拜神灵的前堂,所见便是一条曲折长廊,却无前堂敬神所带来的压迫感,反而更贴合寻常人家。一眼望去,廊中装点颇具古意,不失精致细腻,假山水立于廊边,廊上挂几盏白纸竹编灯。
花柳齐全,诗情画意兼备,竟像是大户人家的豪宅一角,道不尽夏末秋初淡淡的哀愁。人行于期间,耳畔如有鸟鸣与少女娇笑回荡。
宋徽安颇爱廊中风格,道:“你们观主倒是位风流才子。”
领路的小道童道:“公子,何以见得?”
“商贾喜富贵,武将喜节俭,酸臭墨客喜高洁,唯有才情兼具的才人,钟爱贵观这种精致风雅又豪放的东西,”宋徽安指向廊侧白壁上的题字,“连赠给夜度娘的诗都写这儿了,哪能是个无趣又木讷的主。”
他不愧为快活了小半辈子的前朝废太子,眼光毒辣精准,说得有理有据,让全瑛和玉贤也点头以示赞同。
小道童却道:“公子,您猜错了。”
“不可能,”宋徽安微微提高声音,“小妖小怪休要耍我。”
另一名小童轻笑:“公子,我们真没骗您。诺,我家主人就在屋里面,请进吧。”
四人被领至一扇纸门前。门徐徐向两边推开。室内燃着女子偏爱的梅花香——十几年前翰城流行的香型。置于地毯上、不足手掌大小的白玉双耳小香炉,亦是时下少见的款式。
玉席铺地,银案陈前。屋角摆放着造型古朴檀木家具、观赏用的石山子。一扇珠玉山水的孔雀羽金丝八面屏立于屋正中,如将一卷金碧辉煌的山水搬进人家,将室内一隔为二。
屏风主体由揉进孔雀蓝绿羽毛的金丝制成,轻薄如蝉翼。屏风后的人影依稀可见。
“娘子,客人到了。”
“多谢。”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屏风后的人道:“给客人上些茶点吧。总不能是咱们做主人的亏待客人。”
小童应声而下。那人站起身来,走到屏前。
好一个娇小苗条的白衣少女,青丝绾起,梳垂鬟分肖髻,配以兰草。只可惜声不如其人,她白得发光,面上不着修饰,只能称之为素净。她倒也不在意容貌,只用偏粉的口脂抹了唇,更衬得人如出水芙蓉般清新淡雅。
“诸位郎君夜安,奴便是真切观观主。郎君唤奴水苏即可。”
水苏娘子朝四人行礼,遂坐至案后,不卑不亢,气度从容。
三人报上姓名出身。
小道童端着茶水回来了。茶是拿翰城东山的本地春茶尖泡的,因产量稀少,价比黄金。
只是这杯中茶味略浓,不像今年的新茶。
见玉贤抿茶时的神情,水苏毫不掩饰,只笑道:“小破观只有几年前收的陈茶了,还请见谅。”
宋徽安不动声色地打量她。比起作为活人的修士,他对同类更为敏感。但眼前的少女,分明是个什么幺蛾子都没有的大活人。
水苏道:“郎君们有话要问奴,便问吧,只要是奴能答上来的,奴都会如实道来。”
“多谢水姑娘,”玉贤开门见山,“真切观建在翰城中,却不见有官府记录,就连仙门修士都不知它存在,着实奇怪。不知姑娘建观意图为何?”
“奴并非真切观的建立者,只是受人所托,在此代管观中事务。”
“何事?”
水苏正色:“帮助被诬为鬼修的修士逃避追杀。”
一句话如同惊雷,三人皆惊愕。
全瑛在脑海中寻思着一路来所见的仙门所为,道:“什么追杀?”
“追杀便是追杀,还能是什么。”
“姑娘所说的,可是诸仙门联合发起的镇鬼策?”玉贤沉声道,“据我所知,镇鬼策意在除去害人以筑道的鬼修和厉鬼,并非诬人清白的不义之举。”
“哦,镇鬼策,原来现在外面是这么叫的,”水苏唇边犹带嘲弄之意,她沉默片刻,又道,“这位容山妙音宗的郎君,您方才说这话时,眼中分明是不信自己的。您自己都不信自己,又何以说服奴呢?”
“……在下从未见过姑娘,姑娘何以知我师门?”
“这好回答。”
水苏拍拍手,示意小道童打开屋子一角的暗格。
几人的瞳子蓦然睁大。
“诸位请看,这些郎君,便是奴没有救回来的人。”
一眼望过去,全瑛还以为自己是回到了陈家村。
——暗格中整齐摆放着数十具修士白骨,额贴净味符,被摆成打坐姿态。
几十双黑洞洞的窟窿头,死气沉沉地盯着坐在烛光旁的人。
只是,比起陈家村猪厕深井里的修士尸骸,这处的死者显然体面得多,看得出主人家有定期清理,将白骨擦得一尘不染,道服也保存完好,只是因为年代久远,略显陈旧。
尸骨前贡香案。全瑛眼尖,注意到每具尸骨胸前都挂着一个小木牌,用以记录死者门派姓名。
水苏解释道:“这些都是小院收留过的仙门弟子。奴能力有限,无法救治他们,只好以这种方式宽慰他们在天之灵,以求早日送他们回到各自宗门。方才先生问奴为何认得贵宗,也是因为,奴见过贵宗的郎君。”
自家宗门的服饰,玉贤当然认得。一眼扫去,目光便停在第二排右数第三具尸骨上。
水苏道:“先生若要上前确认身份,便请自便。”
“……多谢。”
玉贤深吸一口气,像是耗尽所有气力,才稳步走进暗格,他步子极轻极克制,绕开其余死者,来到那具尸骨前,俯下身来,颤抖着拿起木牌。
上书“容山妙音宗,云升郎君,逝于寿平三年八月二十七日丑时三刻”。
“先生,可是您认识的郎君?”
玉贤沉默几秒,道:“是一位失踪多时的师弟,同义师叔的弟子。”
“太好了,”水苏莞尔,“奴这小破庙不是安身之所,还请先生带他回去。”
玉贤不做声,又接连翻看其余尸体的木牌,这些人出身各宗各派,有名没名的皆而有之。
他缓了好久才沉声问:“水苏姑娘,我这位师弟失踪二十余年,怎会出现在鬼观?”
“今夜先生是怎么来的,这位郎君便是怎么来的。”
全瑛道:“你是专门在等鬼化的修士。”
水苏道:“郎君说的,是,也不是。”
【作者有话说:居然已经十万字了!!!!
第一次写这么长
因为全文容量的关系可能会不定期修文替换一些废话_(з」∠)_】
第40章 真切观其三
照传统而言,仙门正统自视甚高,极鄙视坠入鬼道以求大成的行径,他还记得在丹霞镇遇到晴乐时,热心单纯的少年修士还提醒他不要和鬼甚至鬼修扯上联系,以免被误抓。
由此见得,当世仙门对鬼修,不仅视之为耻,更是要将其赶尽杀绝——尽管现在看来,仙门高层的真实目的极有可能是炼制鬼器——在这种情况下,直言指出仙门坠入鬼道,无异于狠狠打了仙门一巴掌。
玉贤仍沉浸在觅得师弟尸骨的悲痛中,无瑕开口。
宋徽安道:“你这观是专用来捡尸的?”
“捡到的时候都还是活的,”水苏站起身来,将杯中茶水洒在地上的怪物上,低声道,“这位郎君能不能活过来,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被紧缚的怪物有了反应,于昏迷中哀嚎不止,面孔狰狞。不过多时,隐隐有嚎叫的鬼气从他身上散发出,不及水苏唤来小道童,全瑛眼疾手快,将鬼气收入锦囊。
再看地上,哪里还是个不成人形的柴瘦鬼物,分明是个连昏迷都极优雅的翩翩佳公子,五官俊朗,是姑娘家最偏爱的如意郎君。
玉贤见此茶有奇效,大惊。他本想解开同伴身上的束缚咒,但想起方才水苏所言,生怕看似温和正直的同伴实则有诈,遂停手。
“……你这茶有问题。”
宋徽安看向自己杯中的茶。这茶口感差了些,但总不至于活死人、肉白骨,若是能,对他这货真价实的鬼也是要起反应的。
他有所不知,仙桃木将他本体应该产生的强烈反应全部挡下,才叫他在不知不觉中表现得如活人一般,消去旁人对他身份的猜忌。
水苏摇头:“曾有位故人在茶叶里留下驱鬼复原的咒语,三位郎君都是正常的活人,这茶水对您们自然无效。”
“对你也无效吗?”
玉贤道:“水苏姑娘,恕在下直言,你屋中的装饰物件,和你的衣裳款式,都不是近十年来翰城时兴的款。”
“先生对翰城了解颇深,奴倒是很高兴,”水苏笑道,“不知日后若是有机会,可否请先生替奴讲讲外面的事?”
她说得直白,直叫全瑛皱眉:“水苏姑娘,你莫不是被困真切观,出不去吧?”
少女与宋徽安当初的情况不同。宋徽安因执念无处可解开,只能呆在旧宫废墟中;她一个大活人,腿脚利索,不存在不能去哪的说法。
唯一的可能便是,她与此观同生共死。
水苏淡淡道:“奴出不去。”
“为何?”
“既然几位都已发现奴不过是因咒法保住青春年华的凡家女子,自然也能猜到,真正把持这座道观的另有其人。奴留在观中,只因奴是维持整个真切观运作的阵眼,若奴走出真切观,结界便会崩塌,真切观亦会为外界察觉。一旦赤云宗找上门来,奴和这座道观、暗格中诸位郎君的尸骨,都会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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