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傻了的美人忽低唱道:“君我月兮,皎而不衰;君我兰兮,幽猗独芳。”
是《竹君》的旧曲新词。
傻子歌声哀怨,隐有哭腔,成碧甫一听,便流下泪来。
“好阿竹别哭了,咱们吃糕去,乖,别唱了……”
“……君我竹兮,劲而不折。月兮月兮,许我愿何?泣泪彷徨,恐辱君心……”
今非昔比,竹折而彷徨,泣泪不绝。
不见君心。
如此光景又过二三年。因长明地域辽阔,当地方信官将乐王病故的消息传至京中时,宋徽齐的头七都过了。
十五壮年而亡,倒让他这个做兄长的感慨不已。
生死无常,他又想起傻子身上的护命鬼童来。
他想自己如今对傻子避而远之,傻子不被他施暴,便能好好活着,护命鬼童于傻子已无用,不如将小鬼拆下来,把生人之命格还给傻子。
只要他别再接近那傻子,傻子便无事了。
不如将傻子送出宫去,送到某处宅邸好生养着,离他远些,如此一来,就算他犯了病,也不至于伤了他。
宫廷修士上门时,成碧正和傻子吃饼。
成碧知他们是冲着傻子来的,起身行礼:“不知几位大人来此,是为何?”
“贫道奉陛下之命前来,给竹公子消灾的。”
“消灾?”
“正是。”
成碧不知护命鬼童之事,只好将傻子交与修士。那修士拂尘一甩,软毛在傻子额间一点,遂低念几声咒语。
“竹公子,陛下让贫道来解的东西,现在已经失效了,这小东西要再活几天再死,还请郎君莫要担心,它如今已经伤不了你了。”
见傻子不说话,成碧便代他谢过修士。
修士走后,新后又遣来宫娥,要找他交代些事。
成碧人缘实在很好,这位新后与他也亲近,视他作兄长。
原来是前几年宫妃礼服首饰制式翻新,部分后妃的几件首饰因料子稀缺,一直拖着,那宫娥送来的,正是成碧缺的两串木珠,除此之外,还有一串手链没有着落。
“多谢姑娘,不知皇后娘娘可还有别的事?”
“公子,奴正要向您说这事呢,大概下个月,乐王世子要进京受封,家宴上,您也是要去的,这木珠也才做出来,您差的那串手链,我家娘娘说她正好有件料子样式差不多的私藏,让您先戴着用。”
“进京受封?”成碧不解道,“乐王殿下呢?”
“乐王殿下染了寒疾,已经去了,所以才要他的嫡长子进京。”
成碧只道世态无常,让小宫娥带些糕点回去给新后
再回头,傻子已坐回了原本的位子,面上波澜不惊,如一汪死水,默默地啃糕。成碧见了,忙倒了杯水给他,轻声道:“别噎到啊。”
傻子点点头,接过他的水。
还好傻子什么都忘了,不然现下,怕是要哭昏过去了。
下午,天子身边的太监也来了。
成碧下意识护住傻子,轻声问:“陛下有何旨意?”
“陛下说,要送竹公子出宫去,命公子您替他收拾行囊,明日便走。”
成碧惊道:“陛下要送他去哪?”
“是陛下在江南的一处园囿。”
傻子抓着他袖子的手骤然一紧:“这是为何?”
“公子,小的只是替陛下传旨,陛下的意思,小的哪敢揣测。”
成碧叹气,这天子心事比池中水草还乱,他拉着傻子进屋,召来宫娥,替他收拾衣物。
“来,这些都是陛下赏你的大氅裘衣,我是南方人,知道那儿冬季湿冷,你可把这些都带好了,还有草药,一个也别落下。唉,玉鸳,将我早晨新蒸的糕点也装好,多装些,让竹公子路上不饿肚子……”
傻子无喜无悲,杵在原地,看他们忙碌。
成碧上前,拉着他的手道:“别怕,南方是很好很好的,我回头去求求陛下,让我也过来陪你,你只当自己是先走一步,说不定还在路上,我就追上你了。”
“你想啊,你不也不愿见陛下么?陛下送你去南方,依旧好衣好食供着你,不是很妙么?好阿竹开心些,来,笑一个?”
傻子愣了半晌,方苦笑道:“嗯,夫君这番安排,是极妙的。”
夜里,送水的小宫娥惊觉傻子不在房里,连带惊醒了成碧,一群人慌慌张张,连夜在宫里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了他。
傻子在宫西一处废弃的柴房,宋徽明以前关他的地方。
傻子自缢了。
静谧的夜里,惊叫忽高。成碧两腿发软,硬撑着喊道:“先把人放下来,安妥稳了再去禀告陛下,先把人放下来!别叫了,先让他下来!”
一阵混乱后,被吊在梁上的尸体总算着了地。天冷,尸体凉透了,成碧悲切万分,抱着傻子痛哭不已,隔日宋徽明过来,匆匆看了一眼,便走了。
“先按后妃规制入殓,其余另议,乐王世子过几日进宫,他的丧事先放一放。”
这对傻子是很好的待遇了。傻子并无柩殡之处,成碧本想带他回自己宫中,为他守灵,守在破柴房门口的宫人却道:“公子,陛下说了,这灵柩不能搬到别的地方去,晦气,就在这放着吧。”
成碧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晦气,晦气!
傻子沦落至此,全都是你害的!你喜欢时待他如猫狗,不喜欢时不是打骂凌辱就是视而不见,现下傻子总算被逼死了,你居然嫌他晦气!
好阿竹傻死了,明明天亮便能离开这个伤心地了,他还是死了。
真真是个傻子。
他哽咽不绝,守着傻子一整个白天,入夜时,皇后遣宫娥找他,他低声对傻子说声“我去去就回”,遂回宫更衣,直赴凤仪宫。
且说一群太监宫娥守在柴房外,其中资历老者,皆知傻子不过是陛下玩腻了扔一边的禁脔,连入册的宫妃都不算,只道碧公子是真傻,不与诸位权妃交好,反倒守着这有一日没一日的傻子,人死了还来守灵,感动给谁看呢?
如此想着,自无人愿意进屋守灵。
反正碧公子不在,摸摸鱼,大家心照不宣。
灵柩之中,却传来窸窣声响。
黑暗中,护命鬼童笑嘻嘻地从尸体衣物中爬出。
哪怕再过几日便会身死,它亦无知无觉,于熟悉的身体和脸庞上蹦跳、奸笑,用畸形的手足戳他冰冷僵硬的脸。
嘻嘻!嘻嘻!
他在他耳后爬来爬去,伸出蛇信子,在他耳廓上舔来舔去,换做往常,他的寄主早就被吓得抱头鼠窜、惊叫不断了,可眼下,他全无反应。
不好玩儿,这人怎么这么不好玩儿了。
它鼓起腮帮,狞笑着势要教训他一番,却忽觉背后一凉。
陌生而凶煞的意识凝视着它,即刻便要将他吞没。
它回过头去,对上一双猩红的瞳子。
咦?
噫——!
利爪穿胸而过,将它撕碎,它看到的最后景象,是面色苍白的厉鬼在啃食它的另一半脑袋。
宫中阴风大作,风铃叮铃不绝。满宫的猫狗寒毛倒竖,呜咽不绝。
乌云蔽月,不见星光。
乌蒙蒙的寒夜中,有大凶诞世。
一团肉眼不可见的乌云直奔天子寝宫而去,云未到,而凶气先至。寝宫中花枯叶萎,宫人皆死,如同被吸食了皮下血肉,只余下干瘪灰白的皮包骨头。
他化作漂浮的苍白人形,往那贱人卧室去。
屋内点着灯。
宋徽明半倚在躺椅上,醉眼迷离,竟是在喝酒。
第110章 囚鸟其六
养了多久的雀儿,见他隐有怒意,都会露出怯生生的表情。宋徽明沉着脸,盯了他几秒,忽然便笑了:“那是朕的皇帝,自然与朕像。你被拉来这的事,朕之后会处理,乖,先回去,别冻着。”
傻子眼睛发亮的点点头,由宫娥扶着站起来,轻声道:“那,那阿竹先回去了……陛下也早些回来……天冷。”
这整座皇宫都是宋徽明的地盘,宋徽明做什么都不怕宫人们乱看乱说,便拿着他的手捏了一把,拍拍他的侧腰,让宫娥送他回去。
再回头,宋徽齐仍坐在那,像是什么都没看到,避兄长内院的嫌,只淡淡喝了口茶。
宋徽明坐回去,笑道:“方才出了点小事,让十五你见笑了。不知这些美女,你看着可还喜欢?”
宋徽齐笑道:“皇兄赐给臣弟的,自然是最好的,臣弟以茶代水,再敬谢您一杯。”
兄弟二人干了茶,心照不宣。
乐王这些时日不住在宫中,而是住在昔时天子为他预留的乐王府,因宋徽明政务繁忙,倒也并非每日都进宫同他聊天。
其实,又有什么好聊的呢,宋徽明宣他进宫,无非便是要确认他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继而再向他立威。
他算了算离京的时日,只觉发凉的背后又回暖一些。
看样子,宋徽明这回是不想杀他。
他毕竟已经成年,是皇后实际上唯一的孩子,朝堂大臣中,知道当年宋徽明上位真相的,大抵不多,他幼年在母兄的庇护下十分顽皮,虽不能称饱读诗书,可以史为鉴,但该有的顾虑,却是一分都不少,前些年,就有些有异心的朝臣秘密拜访,全被他闭门回绝。看似和善的长兄原先真正看不顺眼的人已经消失了,他作为少数在那场变故中安然无恙保住性命和地位的人,更后怕自己忽然就成了下一个宋徽明看不顺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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