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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骨 完结+番外 (谷草转氨酸)


  女人这次不叫道爷,但也没好意思喊出道友,她权衡两秒,选出个亲切又不失恭敬的“公子”。程透不想和她弯绕太多,略一点头带过,抬手推门直接进到消息通家。
  一开门果然又是暗箭,消息通一天到晚也不锁门,他家里根本没什么可偷,更何况这暗箭换个稍机灵点的都躲得开,大抵只是用来防那些缺胳膊少腿邻居的。今天他真不在家,估计是收完账跑去花天酒地了。程透等半晌不见人影子,只能打道回府,出来时门口女人的小孩儿也在外头,小孩儿脚还没长太好,站着软绵绵的。女人扶着他,被生活所蹉跎的眼里流露出慈爱来。那孩子流着口水,眼神无光,看着反而不大灵光。程透随手从袖口摸出颗糖,弯腰递给他。
  程透本人是并不爱吃甜食的,但自家师父嗜甜如命,想必醒来后第一件事,也挺想嘴里含块儿糖吧。
  这档子其实也来得及去万卷仓,但程透没去,而是直接回七目村。小小的村落并没有因为陆厢的归来变得不同,药寮有些忙,他过去给药师打打下手,结束后出门左拐,药师满手血地追出来,冲他道:“去哪儿?”
  程透看看他血次呼啦的手,“花匠家。”
  “别去,”一缕发丝从耳廓滑落下来,药师抬手想重新别好,到中途想起来自己满手血还没来得及洗,只好又放下,“她正发火呢,先别去触霉头。”
  “怎么回事?”程透蹙眉道。
  “应该是早上和陆厢,我没敢细问。”药师道,“你别去招她,她火来得快去得也快,自己闷半刻钟,晚上回来时也就好了。”
  程透早上亲眼目睹花匠和陆厢发生争执,尽管看起来恼火的只有花匠。正因为看到这一幕,他才打算过去看看,药师说归说,但总感觉把她一个人晾那儿不太好,程透还是道:“算了,我去看看吧。她自己明白归明白,不去看看,怕她心里难受。”
  药师想想也有道理,一摆手让程透快去,血点子甩出来差点溅到程透的白衣服上。
  到花匠家门口,她正一个人蹲在苗圃里理花。小铲一下一下地往泥土地里戳,嘴上小声念叨着,看起来怨气颇大,“气煞我也,气煞我也!药师和程透,都不来劝劝我,一个大白眼狼和一个小白眼狼,哼!”她说着,刚一昂头,就见“小白眼狼”站在身前,正背着手低头看她。
  花匠忙拍掉手上的土站起来,兴奋道:“嘿,有良心的总算来啦!平时婶没白疼你!”
  程透面露无奈,“还气呢?”
  按理说以花匠的实际年龄,在程透面前自称婶绝对不显折煞,可她那张脸花容月貌正值年轻,平白叫人觉得在占便宜。程透也不反驳她,见她似乎不在气头上,又问道:“因为陆厢啊?”
  果然,一提陆厢,花匠脸就垮下来,但那样子也并非厌恶,更像在和朋友闹情绪。程透打定主意今天就要撬开花匠本也不太严实的嘴,追问说:“婶,你和陆厢到底怎么回事啊?”
  花匠插着腰黑了会儿脸,余光睨着程透,见青年表情诚恳又乖巧。他已经比她高些了,因而微微低着头,冷霜似的眉眼柔化许多。
  她在心里小声嘟囔句,长得可真够快的。
  两人对峙须臾,花匠很快败下阵来,叹口气说道:“你跟我来,咱们进屋说。”
  屋里是老样子,香到把人呛一跟头。花匠天天生活在乌烟瘴气的香味里,鼻子还跟狗一样灵也是件怪事。她给程透倒了杯茶,几朵干菊花注过滚水,飘上来绽开,好似又活过一回。花匠不急着开口,程透也不催,两人对坐浅啜几口,杭菊甘苦在舌尖儿上匀散,冲淡点屋里香风,让程透小小地喘口气。
  “在你和你师父来之前,除去第七和温道俩独行侠、周自云那小杂种,我们剩下的人相处很要好,可以称得上是挚友。”花匠突然开腔,陷入回忆中。
  “我们每个基本都对其他人知根知底,在岭上仙宫里相依为命。我和国英是结拜姐弟,陆厢……他应该和你介绍过吧?他本名叫查干阿日斯兰,我老记不住他到底叫什么,干脆给他起个好记的。”花匠有些腼腆地一笑,摸摸自己的耳垂,“我觉得还挺好听的,你说呢?”
  程透点头,交换情报似的也开口道:“我原本不姓程,名字也是师父给起的。”
  花匠眼睛半阖,继续道:“有一年他和国英忽然就好上了。”
  这个转折有点大,程透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叫“好上了”,挑着眉毛望向花匠,花匠噗嗤一笑,捂着嘴道:“估计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好上,是结为道侣的那种好上。”
  程透哦了一声。
  “怎么,没见过啊?”花匠故意揶揄说。
  程透心道我还真见过,从前家里山头下面就住着一对儿,成天腻歪得要死,程显听更是没少编排过他们。
  青年意味深长道:“何止见过。”
  花匠不接茬,只当他是在开玩笑,兀自回到刚才的记忆里,“你和你师父来之前的几天我上山鼓捣花草去了,这些是后来药师同我讲的。山关关闭后几天陆厢其实还在村里,只是他不常露面,你和程显听都没能见过。山门关闭后第四天,他不知道怎么想的,后悔前几日没离开岛上,闹着非要走。药师焦头烂额,国英也不在,谁都劝不住,他自己驾渡船出海了。”
  花匠慢慢敛去笑意,“一晃两年过去,杳无音讯……直到你去找消息通那天,我在海上见到了船帆,他回来了。”
  她又喃喃一遍,“陆厢回来了。”
  程透沉默不语。
  “我回村找来药师,俩人一起站在海滩上等他上岸。药师倒是没觉得有何不妥,我却感觉他变了。”花匠低声道,“这两年多究竟在海上是怎么度过,又经历了什么,他都绝口不道。更是问都没问国英一句,我觉得他有些地方有些反常……”她猛地抬起头来,“你说,真的是他回来了吗?这么些年岛上有些传言,未必都是些风言风语。”
  这问题细究下去就有点恐怖了。程透思量片刻,无法回应她什么,只得岔开道:“那你早上同他吵些什么?”
  花匠搁在桌上的手无意识地握成拳头,“我直接找上门去问他两年都是怎么过的,又何为不问国英。他沉默半晌,只回我一句‘阿姐,你太敏感了’。”她捶一下桌面,“我——”
  程透问说:“国英到底去哪儿了?”
  “在闭关。”花匠回答,“他的能力太强了,只能像仙宫宫主一样不断地闭关。”
  程透犹豫一下,还是老实说出自己的看法,“既然你们都知道国英不在村里就是去闭关了,他不问……也不算太反常吧?”
  花匠气笑,蹙着眉冲他道:“我问你,你明知道程显听醒来遥遥无期,为何兜里还总是天天揣着糖?”
  换个角度想想,陆厢同国英确实关系非凡,好像又有些说不通。
  程透啧一声。他轻轻昂首,随口念道:“查干阿日斯兰,白色雄狮……”
  “怎么?”花匠奇怪道。
  “没什么,”程透摇摇头,“我那太虚里曾出现过一次谛听,样子就挺像雪白的狮子。是我多心。”
  每天早上都是一身伤等着药师包扎,想瞒都瞒不住,更何况两年前他把自家房子烧踏半边的事众人都有目共睹,太虚里斗恶蛟的事在花匠与药师间并不是什么密码,不过再往深处说程透没提,他们也从没问过。
  似是回忆起那日妖冶紫色、火光冲天,花匠打个寒战,不禁问道:“你这到底什么毛病,程显听也没想法儿给你好好治治?”
  程透苦笑一声,心道这不正是来治了吗。
  花匠今天又讲了不少往事,程透干脆一鼓作气,再次打探道:“周自云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伤到我师父,我迟早要去扒了他的皮,知己知彼,也好百战不殆。”
  没料到这狠茬儿心里还惦记着复仇,花匠吓一大跳,慌忙道:“你真的别去惹他!绕着走就行了!国英都拿他没办法,不然早八百年前他就死过了!”
  程透也不急,气定神闲道:“那你给我个理由。”
  花匠犹豫须臾,下定决心般道:“好吧,就讲一点,别再问,也别告诉药师我说的——罢了,你要知道,除了我也没别人能告诉你。”她陡然压低声音,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周自云是在岛上出生的,他是一位仙宫住客同魍魉所生的孩子。”
  谜底着实咋舌,程透忍不住微讶道:“仙宫里怎么会有……魍魉邪物?”
  “不但有,而且不少。”花匠神神秘秘道。
  对程透这样的七目村新人来说,今日可以说是得知了一个惊天秘闻。他带着思绪万千回家煮了点清汤面作午饭吃罢,一路拧着眉心又去了趟死巷。消息通这回在家,巷尾为数不多的日光被他独占,贼眉鼠眼的人铺一张草席,躺在地上晒太阳午睡,好不惬意。
  毫不客气地叫醒他,程透一手挡着刺眼的日头儿,说道:“消息通,醒醒,有话说。”
  身后的小崽子好像认出程透是上午给他糖的那个人,伸手咿咿呀呀地要糖吃,哈喇子淌到胸脯上,女人赶紧把他拽回草棚去,没有露面。消息通打着哈欠坐起来,俩手塞进袖子里,斜眼看向草棚,随口道:“小崽儿长得挺不错,就是脑袋不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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