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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骨 完结+番外 (谷草转氨酸)


  你简直是天底下最丧心病狂的混蛋。
  外面还是有些凉的,程显听轻手轻脚为程透重新穿上衣服,自己也草草系好衣带,他抱起青年,站在山洞口眺望一眼远处的芥子庙,走入雨幕。
  隔日。
  正午时分。
  潮湿与闷热令双目紧闭的青年有些喘不上气,他眉心蹙着翻了个身子。略烫的水汽钻入鼻息,幽香檀木仍若有若无,程透微微放松了些,又即刻紧绷,猛地坐了起来。
  才一动,浑身便酸疼难耐。青年轻轻“嘶”了一声,朝自己身上看去,他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外袍,是程显听的,衣带松垮垮系了,遮遮掩掩去大腿内侧的红痕。程透登时脸颊发烫,忙把衣服理好,脑海里是断断续续的回忆,好像发生了什么,又好像没有。只是雨夜里有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喘息,摸过自己的手很暖,嘴唇是软的。
  这里大抵又是芥子庙的某个房间,一池温泉几乎占据满,温泉前是一面素屏风,旁边的木架上挂着自己的衣服,仍是潮乎乎的,晾在这种地方,能干才怪。
  程透环顾一圈,没瞧见程显听在哪儿。
  温泉旁边的空地上铺着几层厚褥子,上面只够躺一个人,挨着倒是放了个坐垫,情况不言而喻。青年盯着蒸腾上升的热乎气儿发了会儿呆,在心中打定主意。
  他决定,把事情翻篇。
  倒并非心血来潮,是程透深思熟虑过后——花了一刻钟深思熟虑过后决定的。程显听同样对自己有些超过师徒间的情意,可是却从不挑明说,如今、如今——
  程透憋了半天,又搞了个面红耳赤。他有些恶狠狠地咬咬牙,自顾着自想道:“别觉得发生了点儿什么你就非负责不可,你不主动说,我也不稀罕。”
  呸,去他娘的负责!
  青年在池水里映出一个满是倔和狠的背影,绕过屏风推开了门。
  哪成想,外头居然吹的是热风。
  盛夏刺眼的阳光,为红瓦镀了层金边,茂密树丛郁郁葱葱,看一眼消暑,又裹着说不清的闷热。程透随便选了个方向,漫无目的地溜达起来。木质的地板走上去偶尔嘎吱作响,惊扰着过分安宁的夏日暑气,他不知自己走了过久,终于见到了其他人。
  那是个空旷的房间,门庭大敞,里面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薄衫的少年们。一夜未见,这些孩子似乎长大了不少,暑热使得无精打采挂在十二三岁的脸上,旁边摆着不少瓷盆,里面的水上飘着几块儿还没彻底化掉的冰。
  程透扫了一眼,见庄靖和谢爵在角落里,庄靖满头大汗,一脸生无可恋,谢爵看着倒还好,半直着身子看窗外的绿树,眼睛眯缝着。
  这里面当然不会有小殿下,青年继续往前走,很快便路过了熟悉的房间。大抵真是太热了,就连小殿下永远紧闭的那扇门都是开着的,地上坐着光脚的小程透,手里捧了碗黑乎乎的乌梅汤,里面放着不少红糖冰块儿。小程透拿勺子搅了几下,把冰块儿按碎。
  小殿下正坐在书桌前写字,头发束得比平时高。他仍是身规矩的白缎面衣袍,雪白的皮肤近乎透明,看着也消暑。小程透舀了勺碎冰块儿,随手喂到他嘴边道:“给。”
  两人看着都没怎么长大的样子,眼角眉梢尚是未褪的不谙世事。小殿下也不推脱,张嘴咽下过了,头也不抬说:“不吃了。”
  小程透“哦”了一声,自己背靠着椅子腿儿慢慢地嚼冰块儿吃,等他把一碗红糖冰与乌梅汤喝完,才把碗放到旁边,小声道:“今天的冰块儿好甜,汤也比平时甜好多。”
  小殿下没有说话,两人沉默片刻,小程透突然半扭过身子,一把搂住了他的腰,边蹭边撒娇起来,“好热啊。”
  小殿下握着笔的手没有停,只是平静地回答说:“热你还粘着我。”
  嘴上是这么说着,他却没有扒拉开小程透,而是任由他搂着,直到小程透也觉得太热,自己松了手。他站起来趴在桌前看小殿下不急不躁地写着,指着上面一个字问道:“小师父,这个字念什么?”
  这情形,倒像是如今的师徒俩反过来了,青年不知不觉勾起嘴角,饶有兴味地继续看屋里的两个孩子。
  小殿下念了读音,还不忘补一句道:“上次教过你的。”
  “才教过一遍嘛。”小程透噘着嘴辩道。
  青年倚着门框,思绪被这一句话扯了出来。他这辈子都是过目不忘的,显然眼前的小孩却并非如此,这让青年隐隐感到了怪异,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他思量须臾无果,决定还是先去找程显听。
  今天的乌梅汤太甜,那东西在哪儿,显然不言而喻。
  程透莫名其妙地站在外面又整顿了一番衣衫,这才不紧不慢地往饭堂去了。
  此时正是午休时间,也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骄阳炙烤着翠绿树海,饶是没有蝉扰,也叫人睡不着,难怪少年们跑到一个空屋里乘凉。程透额前也出了些薄汗,饭堂门没关,里面却无人,当中间儿的桌子上摆着个白瓷碗,满当当盛了乌梅汤,红糖冰块儿要化光了,洁白如雪的碗面上挂着些凉凉的水珠。碗下面压着张纸,上面龙飞凤舞写有“留给你”三个大字,最后一个“你”被水珠晕开了,已有些模糊。
  青年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把乌梅汤喝完,又把碗洗干净了放好,这才心想,确实够甜的。
  他不知道、也再想不出来师父能去哪儿,程透茫然了好一会儿,仍不知所措,这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属于这里——如果是在伽弥山上,在岭上仙宫,他好歹还能想出到哪里去寻。青年索性坐在了廊道的边缘,两脚在半空中晃悠起来。身下是悬崖峭壁,他知道那里不似看起来是的只有云雾空空荡荡,而是一整个万丈红尘;对面是灵山,佛塔九重,铜钟幽幽。
  也不知坐了多久,程透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动作很轻的脚步声。那个人走得不急不缓,迈步很轻,想来动作很好看,他分辨出那人是程显听来,却没回头,只听后者先开口道:“坐那儿干什么呢?”
  转回头的一瞬间,程透有些窘迫紧张,但又即刻敛了,装作漫不经心道:“你去哪儿了?”
  程显听面色如常,好似这不过是无数个平静日子中的一个——亦或许对他来说本就如此——走到青年身后把人拉起来,如实道:“药房。”
  程透藏得极好,仍是没能逃过师父的眼睛,程显听心里揪了一下,却是真的面如止水。师徒俩四目相对,沉默起来,程显听眸色略沉,在心中酝酿片刻,刚要张口,程透抢先道:“昨天发生了什么,我起来怎么不在山洞里?”


第85章 见微
  程显听怔了一下,他不知究竟是徒弟太不会说谎,还是自己能将他所有一览无余。他微垂着眼看见青年掩饰在眉梢眼角的不安与不甘,他在撒谎,在逃,他——想掀过去这一天。
  为什么?
  巨大的不解与隐隐翻涌的恼怒在占据着程显听的脑袋,他隐在袖下握住一个小盒的手紧了紧,程透看到师父的眉心不着痕迹地拧着,神情复杂,师徒俩盯住对方僵持,许久,程显听慢慢将那神色敛了,抬手说:“出了点小事。”他手里托着个小瓷盒,递给程透,“趁你睡觉的时候我去药房磨的。”
  程透接过了,明知故问说:“什么事?”
  程显听负手而立,面无表情道:“小事。”
  “哦。”青年低低应了声,握着药盒转过身去,“我头疼,去吹吹风。”
  说不上是涩是苦,他以为程显听至少会试图编些理由解释或说明下,可是什么都没有,他只是顺着自己的话说了下去,出了什么事?小事。小事。
  本也是毒发所致,大抵对程显听来说,这真是不足为提的事。他能得到什么?一盒药粉,他在他身上留下道道红痕,一夜缠绵一盒药粉,公平得很。
  程透本以为自己想得很清楚,可当他握着那盒药粉时,却还是失望、甚至有些愤怒,想回手就把那药盒丢下万丈悬崖里。
  像是非要打碎一池平静。
  程透低着头刚要往前走,程显听却在后面悠悠地说道:“头疼你去吹什么风。”他不由分说,一把拽住了程透的手腕,力度极大地往旁边一拽,把程透又拉回来面对着自己。
  程透一震,还没反应过来,程显听微微一笑,又蓦地敛了。他看到他的眼睛,深邃,深情。虔诚,或冷漠,每一种都是他,每一种都不足以是他。
  “我有件事问你。”
  显听,显听,显微知著。他紧紧攥着程透的手腕,顿了一下,沉声道,“你愿意同我共度余生吗?”
  仿佛盛夏烈火似的暑气消弭,连呼吸心跳都被停止,程透半张着嘴,久久抬眼凝视着程显听。他的胸口发紧,某种奔涌在血脉里的什么快要将他淹没淹死,他想回答他,又好似发不出声音,这青年生来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实如梦幻泡影,他怕这一刻是假的,一触即碎。
  “问你话呢?”程显听把他又拽近了些,半阖着眼睛挑眉道,“再不说话我走了。”
  “我……”程透张嘴,他似乎还没酝酿好该说些什么便急于回答,琉璃般的眼睛眨了几下,忽然急促呼吸起来,“我所作所为,所有今天,都只是为了与你共度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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