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阴郁黑暗,也不扭曲疯狂,相反的,它毫无攻击性。
可是重重地压在心底,从来没有袒露过。
在这个普通的夜晚,他忽然有了说出口的勇气。
“妈妈走了以后,我总觉得自己很没用。要是那天一起被绑架的不是我,而是十八岁的薛风疏,他能带着妈妈一起逃。”他说,“可我只能踩着她的肩膀偷偷溜走。”
“不是你的错。”
“但我也没做对什么。”沈锦旬道,“后来被家里约束着,读哪里的学校,去什么专业,毕业了能够待在哪儿,一步步全部安排好。我就是个随时能被代替的空壳子,套着继承人的名号,让他们任意指挥。”
“想过反抗吗?”
“我构思过好几次,打算甩上门就走,再也不回去了,整理行李的时候又没继续。”
云枝疑惑:“为什么呀?”
“这些全是家里给的,没了他们,其实什么都不属于我。”沈锦旬说,“我没理由带走。”
意识到了这点后,他的一身反骨似乎都被拔除了。
放弃来源于再度认知到自己的无力。
这在外人眼里,很不可思议,沈锦旬看起来不像是这么敏感自卑的人。
但他内心深处的确就是如此。
“有段时间我以为我的灵魂都是被他们掌控的,这辈子赎也赎不回来的那种。”沈锦旬道,“后来发现不是。”
“那是?”云枝道。
沈锦旬道:“是你的。很奇怪,在感觉无法自拔的时候,也觉得自己自由了。”
苦恼地歪了下脑袋,他回忆着:“不过话说回来,我在他们面前做的最叛逆的事情,就是喜欢你。”
随着他的重获新生,接踵而至的是熟悉的阴影。
看着生活优渥、向来被人迎合的二少爷,实际上从未在亲近的关系中得到过安全感。
撇开爷爷,还有父亲的疏于照顾,母亲的遗憾离去。
以及哥哥在悲痛中有过的愤怒指责,与外公一起与他分开,留下过一道冷酷的背影。
它们是钝刀,已然没有尖锐的疼痛,却时不时影响他、折磨他。
谈及此,他道:“我怕我也留不住你,不敢留住你。”
“不敢?”
“怕自己做不好。”
“明明做得很好啊。”云枝说,“还要怎么好?”
沈锦旬撇开头,难得露出腼腆的神色:“总觉得还能更好点。”
云枝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出保证,才能让你相信这些是永远不会发生的。其实在楼朔被接到家里暂住的那天,我该和你认真地申明一下。”
那时候,楼朔被楼凭打得浑身是伤,被好心劝在家里包扎养伤。
沈锦旬被告知吸血鬼和人类的寿命差距,还有他们的爱情或许是自己的全部,但或许只是云枝生命里的小插曲。
“申明什么?我已经成吸血鬼了。”沈锦旬说。
“我会爱你一辈子。”云枝道,“是我的一辈子,不管你活多久,我活多久,除非我断气,不然不会停下来的。”
他单纯天真,而又无畏。说这些话不用太多煽情言语,便拥有足以令人信服的力量。
这是他的魔力。
“发誓是不是还要配一句天地可鉴之类的词?”云枝说。
沈锦旬道:“不用不用。”
“别和我客气喔。”
“谁和你客气了。”沈锦旬嗤笑,“那天我在病房里醒过来,就没这个心结了。”
“是吗?”
“最开始没感觉刀口疼,满心满眼想着你活下来了,我也活下来了。”他说,“还有你的手腕一定被划得很痛。”
他又看了看云枝的疤痕,如今褪得颜色稍浅,依旧能看出当初下手有多重。
在他把云枝关在门后的同时,云枝也奋不顾身地将他从深渊里拉起。
“有点怪你弄伤自己,又非常理解这种举动。”沈锦旬道,“很想抱抱你。”
云枝无奈:“那天你真是抱得不撒手。”
沈锦旬感叹:“对啊,今天接待你的姑父姑妈,吓得我都虚弱了,也要抱很久才能缓过来。”
云枝能察觉到,沈锦旬有微妙的变化。
从表面冷静可靠,实际患得患失,逐步转变成了会对外卖惨扮可怜,心里越来越踏实。
“被爱”也是一种能力,那个曾经孤零零的伤痕累累的少年,终于在多年后有了这份底气。
正逢宴焕读到诗篇的某一页,小吸血鬼磕绊地念着。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太阳……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他说得断断续续:“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薛风疏平时都在看些什么呀!”
读的这位不懂,看的那位似懂非懂。
两位听众懂了。
云枝看向沈锦旬,漂亮的眼睛弯了起来:“你用什么来打动我的?”
沈锦旬开玩笑道:“偷偷灌了你一碗迷魂汤。”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和云枝说:“二叔病危那会儿,你在小阁楼里发高烧,我真的给你喂过药。”
云枝道:“我以为你只是看了我两眼。”
“没,路上我听说你在床上躺了很久,病得特别厉害,他们想给你喂药都喂不进去。我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了,泡了一碗药端到你房里去。”
沈锦旬颇为得意地打了个响指:“一进门,看到你穿着我衬衫,抱着我枕头,吓得药先洒了一半。”
云枝嫌丢脸,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你要提起这个,那我不和你讲话了。”
“那不说这个。”沈锦旬说,“之后我费劲地喂了好久,真的一口都没喂进去,看你那时候已经不清醒了,就什么……”
看他一脸回味,云枝道:“你不会嘴对嘴吧?”
“当然不。”
他刚想表扬沈锦旬很绅士,心志坚定,一点也不爱趁机吃豆腐。
就听到沈锦旬道:“药味那么苦,我闻闻就想吐了,怎么能进嘴?”
云枝:“……”
“我捏住了你的鼻子,想要等你呼吸不畅了,嘴巴就乖乖张开了。”沈锦旬道,“我想错了,你张嘴的时候直接咬了我一口。”
手背上被虎牙咬出了血,他去医院治伤,云枝莫名其妙地退了烧,继而被扫地出门。
鲜血使得云枝痊愈,也使得之后注定和沈锦旬纠纠缠缠。
云枝哭笑不得,抓狂:“你不是活该?!你还理直气壮问我要医药费!”
沈锦旬说:“没有理直气壮啊,我这不是瞒着前因后果的。”
一时间云枝没有找他算账,可眼神亮亮的,貌似在暗自打着主意。
近期恰巧沈锦旬需要按时喝药,每天想着法子躲避那股刺鼻苦涩的滋味,要么拿来浇花盆,要么倒进洗手池。
云枝本来看他恢复得不错,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故意添堵。
“快喝,在我眼皮子底下喝。”云枝威胁道,“再磨磨蹭蹭的我要强制手段了。”
这期间,云枝的渴血反应不知不觉被戒除,沈锦旬试图去要挟些什么,都没震慑力。
护士见云枝去洗空药碗,眉开眼笑:“被男朋友管着,很听话嘛。”
沈锦旬一脸崩溃,默默地吃了两粒糖果。
“我也想吃糖了。”另外一位护士道,“唉,但要克制一下。院里刚发下来的一套制服,我穿都没穿就知道肯定小了一号。”
“那你送我呗?”
“我也是出钱的好不好?两百块卖你。”
沈锦旬道:“能卖我吗?”
“什么?”那护士有点反应不过来。
“Tiro下一季度搭配的时装,计划要加一点制服元素。”沈锦旬一本正经道,“正好我闲着也是闲着,拿来看看。”
护士不疑有他,将护士服卖给了这位身世显赫的病患。
在这一方空间里出不去,沈锦旬是闲得慌,闲到肚子里冒坏水。
看云枝开开心心地回来了,完全不知道刚才做了笔什么交易,他心里发痒,冲云枝勾了勾手指。
……
白栖迟路过研究院,心血来潮兜了个弯,来探望沈锦旬。
外面日光明朗强烈,逼得他浑身武装,在屋内也撑了一把遮阳伞。
看沈锦旬优哉游哉地半靠在床上,膝盖屈起来,将棉被顶出了一个弧度,在空调房里被晒得暖洋洋的,舒服得半眯起了眼睛,他不由地向往。
“晒太阳真的爽吗?唉,我是注定享受不到了。”
尽管以前在云枝的询问下,做过一些设想,对外表和行为习惯方面没有血族特征的吸血鬼,感到非常离谱和恐惧。
但毕竟小老板和云枝都是自己的好朋友,白栖迟得知时出乎意料地没有排斥。
“你需要喝替代剂么?”他打听。
沈锦旬道:“云枝天生不喝,我和他一样也不喝。”
白栖迟坐到床边,奇怪的是,他觉得床板动了动。只不过没有多想,沈锦旬打断了他的走神。
“公司最近怎么样?”
他道:“都不错,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你爸太严厉了,往会议室一坐,大家大气不敢喘,都在巴望你快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