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决明支唔的应了一声,瘫在沐棠怀里即入睡。
沐棠找了件毯子给他盖上,命人把他送到二夫人那里去后,独自一人坐在灯下,用左手握笔,初始几个字还是歪歪扭扭,练了许久之后才初具字体,如此这般,沐棠练了两个时辰之后才开始补上二人的温习作业。
☆、出逃
龆年之前,沐决明虽间隙躁症发作需饮沐棠之血以压制,但沐决明饮血之量不成气候且又有数不胜数的补药相佐,沐棠也就如此浑浑噩噩的活着。
直到舞象之年,沐决明躁症频发,沐棠失血越多,脸色时常煞白而毫无血色,失血之后的暗疾也愈发的凸显了出来。
有时二人即便是走在街上,沐决明躁症突发,便会把他拉入无人小巷里,好好吮上一番。
今日本来是上元节,到处香车宝马,酒朋诗侣,少女们皆铺翠冠儿,捻金雪柳,莺歌燕舞言笑晏晏的一片。
沐棠向来是不爱凑这种热闹的,若非沐决明想逛,他是绝对不会出门。
“哥,你看,老虎灯!”
沐决明紧紧牵着沐棠,生怕二人于人流之中走散。
沐棠敷衍的点头应和,没想到沐决明竟真把小老虎灯买了下来。
这老虎灯做的要比沐棠想的精巧,如同木偶戏一般,吊线拴着小老虎的四肢,还能控制嘴巴一张一合,他不自知的就玩的入迷,颠着小老虎一上一下一上一下的。
直到沐棠发觉身边无声,才发现沐决明正眼中带笑,默默的看着自己。
“干嘛啊?”
沐决明笑了笑,“没事。”
沐棠有些不耐烦,“到底干嘛?”
“真的没事。”
沐棠哦了一声,“别老看我。”
沐决明嘴上嗯了一声,眼神却还目不转睛的盯着沐棠。
“你再看?”
沐棠左手保护好小老虎灯,右手作势要打沐决明。
沐决明连忙道:“我不看了。”
等到沐棠回过头去,发现沐决明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你还看?!真打你啊信不信。”
沐决明嘴角上扬,“我信我信。”
沐棠捏着沐决明的下巴转了回去,“你信还不赶紧转过去。”
沐决明转过去是转过去了,但原本抓着沐棠手腕的手却不老实的渐渐下移与沐棠十指相扣。
沐棠玩小老虎灯玩的不亦乐乎,全然没注意到沐决明与自己十指相握。
二人又在人群中走了一阵,沐棠衣襟忽的被人拉了拉,一转身,原来是一个小孩。
沐棠半蹲下身子“怎么啦?”
小男孩指了指沐棠手中的小老虎灯。
拉着小男孩的妇人有些尴尬,硬抱着小男孩想让他撒手。
小男孩吱吱唔唔的哭了起来,“哥哥能给我摸一摸吗?”
妇人拍掉自家孩子的手,“我给你买一个。”
男孩一脸别扭,“可是小老虎灯已经卖没了。”
华市众灯罗列,但小老虎灯却因手艺复杂而供少于求。
妇人哎呦了一声,“我再给你买个其它的不行吗?”
“没关系的”,沐棠把老虎灯递给小男孩,见小男孩玩的依依不舍不亦乐乎,索性送给他算了。
沐决明暗中掐了下沐棠手心。
沐棠与沐决明通在一个屋檐下这么长的时日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安抚性的拍了拍沐决明后背,捏了捏他的手心,“我一会儿再给你买一个。”
沐决明哼出一声气音来,“再买一个也不是原来的这个了。”
二人把小老虎灯送给小男孩之后,走走停停,灯市上花灯缭眼,沐棠给两人各自都挑了盏荷灯。
“许愿”,沐棠把自己怀里的荷灯推给沐决明。
二人走到临水之地,依次将花灯放入水中。
沐棠点亮灯芯,双手合十,想了一阵才在心里默念,愿父母和沐决明岁岁平安,身体安康,万事胜百载顺心意,随后睁开眼将花灯放入水中。
睁开眼便看见沐决明望着自己,怀中还抱着花灯,“你没愿望吗”
“我...我有啊”,沐决明别过头来。
沐棠暗地里撇了下嘴,自己还祝沐决明身体安康,这家伙却没什么好许的,真是一番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自作多情挖耳当招。
沐决明深呼了口气,点燃荷灯,双手合十,愿月常圆,休要暂时缺。
他刚把荷灯放进水中,就感觉体内熟悉的躁意复又涌起,沐决明侧眼看向沐棠,完全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他不想把这暂时的安宁打破,化为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景。
“你怎么了”
沐棠看见沐决明嘴角留下一丝血迹,撬开他牙关才发现沐决明强咬着自己的舌头。
“你躁症又犯了?”
沐决明死撑着自欺欺人的不肯点头。
沐棠没有来的叹了口气,逆着人流带着沐决明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僻静的巷子里。
“咬吧。”
沐决明红了眼,“哥,对不起。”
沐棠胸膛起伏片刻,“咬吧。”
外面人流喧哗,唯他们二人蜷缩在这一隅阴暗。
沐决明就像是话本里的狐妖专靠吸人精血过活,吸的面色红润,且越长越高,很快就超过了沐棠,而沐棠则是话本里的书生,被这狐妖日夜折磨,日渐消瘦。
即便沐决明十指相扣紧握沐棠,沐棠依然随着血液流失而手脚冰凉。
逃跑吧。
沐棠脑中冒出这一荒谬的念头。
上一时他还在心里衷心祝沐决明身体安康,万事胜意,下一秒他就想要逃离他的身边。
自从沐决明出生到现在,父母教导的都是要时时看护沐决明,谨防他躁症随时随地的发作,似乎他出生意义就是围绕着沐决明一个人任劳任怨毫不停歇的转。
明明不是这样的,在沐决明出生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哥,怎么了?”
沐决明察觉到沐棠战栗,俯下身来将他笼在怀里。
沐棠打了个结巴,“没...没事”
他要逃走,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梦中梦
逃跑的后果当然是被抓了回来。
春风里水系复杂,沐棠找了一叶扁舟,漫无目的的顺水而下,飘到何处算何处,即便如此飘荡了几天都还没出城,自然是被沐舟手下的侍从布下天罗地网所擒住押解到沐舟面前。
沐舟面色扭曲,一脚将沐棠踹翻在地,“你就这么恨决明?你这般不负责任一走了之可知将他置于何地?”
沐棠本就隐疾众多,易体乏无力,被沐舟这么实打实的一踹立时有股热血从心口涌上喉间。
“孽子,孽子!”
沐舟还想要再踹第二脚,被身边的黎女以命相逼拦下。
黎女推搡了把跪在地下的沐棠,“你赶紧道歉啊。”
沐棠咽下喉间的一口热血,即便咬碎一口银牙也不肯张口。
黎女着急了,“怎么让你服个软这么难啊?”
沐舟踹完沐棠一脚之后面色沉静的可怕,“你现在的一切,衣食住行,哪个不是依仗我,依仗春风里才有了现在的一切?真应该让你出去看看,外面尸鬼遍地,哀鸿遍野,血流满地的样子,你就知道春风里又多么好了”,紧接着他又话锋一转,“既然你不愿就算了”,沐舟挥了挥手,手下人立刻前上将跪倒在地上的沐棠拖起,“在柴房上先关上半个月去。”
沐舟背着手转过身去,“关之前别忘给他采血。”
很快有人在他掌心斜斜的划了一刀,这个位置出血量多,但创面小,愈合起来也快,采够小半碗血后,又将他拖入柴房关了起来。
柴房为了防止日温明火,常年不见阳光,悄怆寒邃,沐棠被踹的咳了血又受寒气入侵,没过一会儿原本咽下去的血就复又咳了上来。
如同浓烈的烧刀子从喉管里一路搜刮着血肉涌出,即便沐棠捂住也挡不住大股血液喷涌咳出。
沐棠无措的看着手上的血迹。
好浪费啊。
光影西移,柴房本来就见不得光,随着日暮四合更是暗淡下来。
“哥”
“哥”
沐棠恍惚之间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是我。”
沐决明小心翼翼的翻窗而入,先用水囊给沐棠喂了些温水,而后又包拢住他的双手,试图让沐棠手心暖和起来。
沐棠趁着月色略了眼沐决明,心中昏昏沉沉暗叹,不知自己走了几日,沐决明竟形销骨立到了如此地步,眼窝深深下陷,眼底也青黑一片,想必躁症发作又无血可饮,状如狂犬也只能被人绑缚在床榻之上不得安生。
沐棠闭上眼侧过头去,“你不恨我?”
沐决明一阵沉默。
沐棠哂了下,“恨我还来找我?”
“哥,你心好狠”,沐决明摆着沐棠下颚强迫他转了过来。
二人鼻尖相触,中间相隔了一束幽暗的月光。
“抛下我一走了之。”
“你在外面之时可曾有想过我吗?”
想过。
其实是想过的。
愧疚,不安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但既然自己下定决心选择离开,不如快刀斩乱麻,斩断这心神不定的惶惶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