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养的不是牲畜,而是恶魔。”安德烈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语气中却隐隐透着愤怒。
他将手中的光束打在黑暗中的某个角落,让战士们过来看:“你们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吗?”
战士们走了一个多小时,又累又晕,洞穴里处处都长得差不多,黑暗中能见度不高,哪怕他们绕了一圈又一圈,还是有不少遗漏的地方。
安德烈所指的角落,就是还没被他们找过的角落。
那也是一个洞穴,洞口很窄,容易被忽略。
之前他们路过却没有发现,很可能就是因为洞口窄小,所以数次路过却没有注意到它。
这个洞不深,一束光就能将里面的内容看得一清二楚。
而当他们看清楚之后,一股寒意从头顶浇灌下来,将他们冻在原地,脚底仿佛有一个泥沼将他们不断往下拉扯,每个人的神经末梢都在尖叫。
在场的人里也确实有人尖叫起来:“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地上散落着一堆一堆的人骨,骨头沾着血,甚至有些还带着碎肉。每个人的死状都很凄惨,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腐烂的血肉气味似乎能传到他们这边,连同那些白骨生前绝望的咆哮。
那些人手边有武器,地上破碎的衣服依稀能看出是和他们一样的战士。
可能是这个星球上最早一批和虫族对战的战士们。
虫族刚开始入侵的时候,兽人这边有不少地方遭到袭击,死伤惨重,失踪的人多半是凶多吉少。没人知道有些失踪的人并非落入虫子的腹中,而是死在这样的洞穴里。
哪怕在场的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也从没见过这么残忍的画面。
修雅捂着嘴巴,别开眼睛,神情也十分痛苦。
有的战士已经吐了出来,还有人悲痛道:“这些虫子真是太可恶了!!”
“他们不是被虫子吃掉的。”安德烈仔细观察之后,沉重地闭了闭眼,“他们是自相残杀死亡的。”
“什么?”战士不可置信,“可是……这些散落的人骨……”
安德烈反问他:“虫族在吞吃兽人的时候会专门剥掉衣服吗?还有,虫族吃人的时候,连骨头都不会剩。而且你仔细看,地上是不是还有几个熄灭了的火堆?”
这是一件更加残酷的事,洞穴里那些骨头和血肉,是人吃人造成的。
一瞬间,周遭的温度变得更加冰冷,所有人远远望着那个洞穴,遍体生寒。
“为什么会这样?”修雅眼眶湿润,说不清是愤怒更多,还是悲痛更多,“他们为什么要吃自己的同类!”
安德烈胸膛起伏,脸色更黑,显然已经想明白了原因:“因为他们曾经也跟我们一样,在这个洞里打转,怎么都找不到出路。吃完手里的干粮,他们很快又饿了,饥饿使他们失去理性,把手伸向了同胞。”
所有人身体都是一震。
“开头几天,他们可能还披着理性的外衣,吃的是病弱瘦小的人……”
随着安德烈的话,大家不约而同看向洞穴最深处的那堆白骨,目测那是最早出现的人骨,被啃得很干净,还堆成一堆,像是某种忏悔的仪式。这些人骨的共同点是比较细,看得出来生前比较瘦弱。
“后来,他们吃完了弱者,开始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吃的对象,于是先下手为强,拿着手里的武器向自己的队友开枪……”
地面上有很多战斗的痕迹以及弹痕,光是看着这些痕迹,在场的人都能脑补出那种血腥又疯狂的画面。
“几个幸存的人开始怕死,他们商量着要休战,反正地上的尸体已经足够多,够他们吃一段时间的。于是他们又进入了短暂的和平期……”
“然而再多的尸体也终究会吃完,何况在一次又一次的残杀与吃人中,他们把自己的良知和理智也吃掉了,成了疯子与刽子手,迷上了血腥的味道……”
最新鲜的那几堆人骨就是带着碎屑血肉的,很明显,到了后期他们吃的是生肉,再也用不着火堆了。
“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由于太过饥饿,他先是吃掉了自己的双腿,然后是双手,直到面前再也没有食物,最终被活活饿死。”
安德烈沉痛地叙述着,周围的人安安静静地听,到了后面,有人发出细碎的啜泣声。
“殿下,不要再说了!”修雅对他摇头,“你这样会给战士们带来恐慌的!”
安德烈苦笑:“我说的都是事实。”
其实按照以安德烈平时的性格,他不可能在士气如此低迷的时候还泼上一盆冷水的,但那个时候的他心里就是有一股冲动,不吐不快。
明知道后果,却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安德烈意识到自己或许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当局者迷,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像捉迷藏一样,在接下来的一段路中,他们路过无数次的地方,接二连三地出现了相似的洞穴。每个洞穴即便不进入去看,那些血腥味也能飘到他们的面前,无孔不入地挑战他们越来越脆弱的神经。
到后来,饥寒交迫加上体力消耗的疲惫,甚至让有的战士们产生了幻觉,有的人说他看见了洞穴里的人死前凄惨的模样,那些画面就在眼前,栩栩如生。
一个战士绝望哭道:“殿下,要是我们一直找不到出路,我们也会变成那样吗?”
“我们不是‘会’变成那样,而是‘已经’变成那样了。”另一个人表情扭曲,眼底暗暗酝酿着疯狂,“我们的食物已经撑不过两天了,我现在好饿,很想吃肉,你们有没有闻到肉的味道?我已经闻到了,就在我们周围,全是肉的味道……”
接下来,是一场不堪入目的混战。
战士们的情绪受到环境的影响,黑暗吞噬了他们的冷静思考的能力,让他们被恐惧与破坏的欲望所支配,扭曲人性,助长邪恶。
呼号的风声仿佛凄厉的鬼叫,催眠他们将贪欲与嗜杀无限放大,每个人都像疯了一样,举起手中的武器残忍又兴奋地对付自己的同胞。
疯了,都疯了!
安德烈和修雅由于生长的环境以及品性都不错的缘故,加上最近那段时间和安祈待在一块的时间比较多,受到灵力的护持。哪怕他们已经远离帝都星,体内的那点灵力也快消耗光了,但他们还是比战士们坚持的时间更久一点。
场面完全失去了控制,不管安德烈怎么做,战士们都无法恢复理智,仿佛这些人的脑子里只有一条指令——杀光身边所有的人!甚至还开始攻击安德烈和修雅。
安德烈无计可施,只好先拉着修雅跑。
他不敢躲进洞穴里,一来里面实在太血腥,二来也是怕血腥味会引来发疯的战士们。
这样一来,他能选择躲藏的地方就很少,常常会被嗅觉灵敏的战士发现,追赶,最后不得不将他们打退,两人才能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们从不放弃寻找出口,然而不管他们怎么找,仍是找不到。
出口像是被人封印了似的,一只无形的手把他们推入这个让人变成魔鬼的深渊,洞窟中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这只手不断地推动,安德烈察觉到,他们被战士发现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不想杀人,只能暂时将人打晕,但到最后这些人睁着赤红的眼睛,竟然把脖子敲歪了都没有晕厥过去!
安德烈内心的不安越来越重,到后来他也产生了幻觉,身边一幕又一幕的厮杀幻象,血腥,残忍,扭曲……而在那一幕幕的幻觉中,他还听见了笑声。
是他自己发出来的笑声。
安德烈吓得推开了修雅,大喊道:“你快点带上武器躲起来,我怕自己会忍不住伤害你!我会想办法把其他人都打倒,你要快点找到出口离开这里!要是我最后失去了理智,你要在我伤害你之前先杀了我!”
“不,我办不到,殿下!”修雅虽然两眼通红,眼神却很坚定,“我要留在你身边,绝不会离开你。”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这是一道命令。”安德烈把视线挪到一边,神色近乎冷酷,“我命令你活着离开这里,把消息带出去。这是虫族的诡计,我们不能让更多的人重蹈覆辙!”
修雅哭着摇头,他真的办不到。
安德烈喉结滚动了下,扭头就冲进了混战的战士们当中,他要趁还有理智的时候远离修雅,以免伤害对方。
修雅哭着躲在一块石头后面看着自己的丈夫,他并没有走远,一直在默默注视着安德烈,陪伴他。
安德烈的体力消耗得越来越多,动作越来越迟缓,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修雅心如刀绞,痛恨自己只是一名没有战斗力的药剂师,在安德烈需要的时候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有一滴泪水落在了修雅戴在手腕的空间钮上。
修雅忽然想起来,在离开帝都星之前,有人给他塞了什么东西,说是可以保护他们的。
对了,是安祈!
修雅急忙拿出那些符篆,对照着安祈在上面写的说明,找出了一张烈火符,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狠狠心,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液洒在符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