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族帝星涂山博彦一手创建起的边境守军,曾为仙州内无数部族提供了骑兵的典范,所过处鬼哭狼嚎,神鬼莫挡,当年青丘联合符禺击杀狼帝仇风,靠的便是这支军队。可惜经北域雪原一战,涂山博彦战死,其麾下十八将领亦几乎全军覆没,只留了溪云一个,也就是如今边境守军的首领。
博彦战死之后,边境守军肩章上纹饰依旧保留着“彦”字,且遵循旧主遗诏常驻北境,从未离开北境半步。平日逢年过节,博徽亦都是直接将赐礼送往北境。
平日博徽三请五请,十二封王诏都召都召不回的边境守军,如今竟主动现身王都,还是为了春狩,怎能令人不惊奇。嗅觉灵敏的文官们很快敏锐的察觉到,今日这场春狩,恐怕注定不会平静。
“溪云将军!”
其他人都陷在巨大震撼之中时,祝龙第一个从席位上站了起来,亲自迎上前,隔着战马与马背上的英武将军躬身见礼。
“父王与诸臣工恭候将军依旧,请将军快快入席!”
文官们不免又一阵狐疑莫测。
这公子祝龙,何时与溪云的关系这般好了?
更震惊气愤的则属祝蒙,他手中只有戍卫军,本就与祝龙实力悬殊,只能靠智取,现在祝龙居然还把溪云和边境守军笼到了他麾下!要不是仓颉在旁边拼命使眼色,祝蒙恐怕当场就要翻桌子。
祝蒙双目如刺,偏头就刺向正人畜无害乖巧坐在他身旁的长灵身上。
长灵戴着幕离,正默默啃着一块糕点,感受到这道火辣辣的目光,抬头,十分无辜的与祝蒙的对望一眼。那样子就仿佛在说“我也是刚刚知道此事,我与边境守军又不熟。”
祝蒙差点没直接吐出一口血。
“溪爱卿!”
第二个激动站起来的是博徽。
博徽纡尊降贵的迎至阶下,要握住溪云双手。依理这种情况,对面的臣子应该诚惶诚恐的接受主君的特别礼遇,然而溪云却只是面无表情的退后半步,将手按在胸口,恭施一礼,便将两道若他本人一样冷如寒冰的目光盯在了翘腿坐在主位一侧的逐野身上。
博徽两只手就这样尴尬的停在了半空。
“那个,爱卿为了春狩特意从北境赶来,委实辛苦了。”
博徽笑呵呵的缩回手,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一干臣子,倒也面不改色,丝毫不觉尴尬。
溪云始终面冷如霜,道:“此乃臣本分,不敢言苦。臣只是没想到,多年未回青丘,这狐族的习俗竟改了。”
博徽一时没听懂,紧忙道:“没改,没改,这春狩的一应规章和礼节都是按照兄长在世时……”
话未说完,被溪云截断。
“臣是指——狐族的春狩,何时允许外族人参加了?”
这话就差直接指着逐野鼻子骂,博徽顿时如吞了炮仗,气氛也登时剑拔弩张起来。在场的青丘众人尤其是文臣虽然没敢公然开口附和,但也忍不住在心里出了口恶气,跟随逐野而来的蚩尤武士则陡然睁大双目,将灵气灌注到了剑上。
这简直就是要开战的节奏。
博徽吓出一头冷汗,慌道:“爱卿听我说……”他后面的内容还没机会说出口,逐野施施然站了起来。
逐野笑吟吟道:“溪云将军久在北境,消息闭塞,恐怕还不知道,如今的青丘早已不是涂山氏的青丘,而是我四族共治——”
逐野边走边说,步下石阶、将要走到溪云半丈之内的那一刻,脚步忽顿,笑意一下僵在嘴角。
倒不是他不想走了,而是他走不动了。在修真界,修士之间的实力差距大多数时候根本不需要约战,便能分出良莠高低,最直观的参照就是能不能入对方“气场。”所谓“气场”,就是修士释放出的灵气所构成的无形的“场”,是一种无形的较量,除了处于对立境地的双方,外人其实是无法察觉的。譬如此刻,逐野惊愕的发现,他面前仿佛突然竖起了一道铜墙铁壁,令他根本无法再迈出一步。
他竟然入不了溪云的“气场”。
逐野面部肌肉忍不住抽搐了两下,他瞳孔畏缩,震惊兼意外的盯着半丈外那个通身铁甲的冷面将军,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原来当年涂山博彦麾下的一十八将神并非后世夸大续传,他们的确拥有超乎寻常的强大实力。
溪云寒潭似的双目犹如实质,冷冷道:“蛇欲吞象,也要瞧瞧自己的胃口能不能撑下。吞不好,是要撑破胃的。”
“陛下,狩猎该开始了吧?”
博徽突然被点了名字,一时找不着词,下意识抬起袖子擦了擦汗,点头如捣蒜:“该,该开始。”
溪云翻身上了战马,边境守军便如一股烟尘般卷进了灵境深处。
逐野惊憾与惊怒交加,心中不免想到:当日四族联合攻打青丘,昭炎力排众议、特意抽调了天狼十六部两支心腹部队联合蚩尤去狙击溪云所率领的边境守军果然是有先见之明。若非如此,有溪云镇守北境,青丘便是铜墙铁壁,岂容易攻破。
臣子压根没有要遵循流程的意思,博徽干脆也省了所有繁琐礼仪,宣布春狩正式开始。
文臣基本就是来看看热闹,武将们则大部分在依着祝龙的眼神行事,祝龙见溪云先行一步,早心急如焚,博徽一松口,立刻领着几名心腹大将往灵境内追去。
祝蒙急望向长灵:“我们怎么办?”
长灵道:“按原计划,狩猎。”
祝蒙窝火:“谁不知道这狩猎就是个糊弄人的幌子。有人已经狗皮膏药似的黏上去了,我还有什么机会。”
祝蒙近来心性比以往更加浮躁偏激,说着说着眼底便露出点阴鸷的颜色:“大不了,我便与他鱼死网破。这断尾之仇,我势必要报的!”
长灵叹道:“现在我与堂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堂兄想鱼死网破,我还不想这么快死。”
仓颉也趁机在一旁劝道:“此地人多耳杂,殿下千万要慎言才是。”
“慎言,慎言,如今这形势你要我如何忍!”
祝蒙咬牙切齿,藏在袖中的双拳捏得咯咯直响,忍不住看向依旧在没心没肺啃糕点的长灵,道:“溪云毕竟是你父君的老部下,你当真与他没有一点交情?”
长灵默默饮了口茶水,道:“我与边境守军关系如何,整个狐族皆知,堂兄何必明知故问。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个不成器的幼主罢了,让我去做说客,还不如堂兄亲自上阵。”
祝蒙知道这并不是长灵的推诿之词。
否则过去那么多年,他也不敢毫无顾忌的公然欺侮长灵。
祝蒙愈发丧气:“那照你的意思,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
长灵没答,只问:“依堂兄看,溪云会猎什么?”
祝蒙不假思索的道:“自然是最强最珍稀的灵兽。”
长灵低“唔”了一声:“祝龙多半也会这么想吧。”
祝蒙不屑轻哼:“这有什么难猜,三岁小儿恐怕都……”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神色古怪道:“难道不是?”
长灵微微笑道:“除了先君上,这世上应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边境守军的狩猎风格了。堂兄要是再磨蹭下去,恐怕祝龙就真要追上了。”
“你不早说!”
祝蒙犹如绝处逢生,腾得站了起来,急吩咐侍卫去牵自己的坐骑过来。
席位上只剩下长灵和仓颉。
这是这么久以来,主仆两个第一次找到机会相处,仓颉喉头一涩,忍不住道:“昔日老奴侍奉在君上身边时,也算与溪云有过几面之缘,当时君上提拔他为左将军的旨意,还是老奴去宣的,不如老奴……”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已被长灵打断。
“不必劳烦阿公了,我用溪云,从未想过与他谈情义,而是用形势去逼他。”
仓颉急的脱口道:“可这其中不确定性实在太大,万一……老奴知道少主心中对君上有怨恨,可少主宁愿将自己置于险境,也不愿借助君上余威,未免太过不理智。”
长灵偏头望他,语气毫无起伏道:“我很理智,是阿公关心则乱了。”
“少主!”
长灵眸光敛去,露出一个张扬的笑,道:“我信形势,信运道,信因果,唯独不信情。”
“阿公大可以睁眼瞧瞧,这一次,究竟鹿死谁手。”
仓颉望着眼前孤注一掷的少年,一颗心又酸又痛,忍不住想起昨日与青鸾的对话。
“这次回青丘,少主是不是依旧只去祭拜了王后的坟墓?”
青鸾点头,困惑看他一眼,像是奇怪他为何有此一问:“这么多年,少主不是素来如此么。咱们也该习惯了,有些事不能强求。”
他苦笑声,心如刀割:“可你我都知道,这不过是咱们自己麻痹自己的话而已。边境守军对君上至忠至诚,这种忠诚,甚至连血脉都无法逾越。这些年,若不是少主坚持如此行事,怎会惹得那些将领不满,将自己置于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
“如今,明有坦途可以走,少主偏偏要考一己之力棋行险招。我……我怎能做到真的毫不在乎毫无波澜。”
“我现在时常在想,当初,君上是不是真的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