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灵顿了顿,方道:“送你们回家。”
那两个字于颠簸流离了数百年的符禺人而言,包含了太多的血泪与渴盼。纵使是一个七尺汉子,落枫也不由动容,紧问:“那期限是多久?”
长灵道:“五年。”
“五年?”
落枫神色一变,道:“这也太久。”
“久么。”长灵不紧不慢的拢起茶碗,道:“五年时间,北境雪原上的雪都化不了,何况天狼对符禺人的滔天恨意。”
“如果此事好办,少族长恐怕也不会孤注一掷,冒着杀头之危、带着如此大的诚意来这荒郊野道旁与我见面。”
说完,长灵目光落到那件羊皮卷上,道:“若少族长不满意这个交易,将东西取回便是。”
落枫一时哑然。
他知道,长灵所言不假,如果不借助外力,符禺人不仅这一世、恐怕世世代代都离不开天寰城的奴隶场。而长灵猜测的也的确不错,这些尚未面世的兵器图纸于符禺人而言是真正的命根子与护身符,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会轻易交出来。即使只是一部分。
他不说话,长灵也不催,只是垂眸淡定的喝茶。
“如果,我是说如果,五年之后我们还没能回家呢?”
终于,落枫谨慎的开口。
长灵并不奇怪这个问题,想了片刻,问:“少族长可听过狐死首丘的故事?”
落枫不明所以的点头。
长灵盯着日光斜照进茶碗漾起的一抹光亮,道:“狐族人迷恋故乡,亦重诺。我涂山长灵一诺,必不食言。”
落枫心头像被猛撞了一下。
良久,他有些挫败的点头,苦笑道:“我懂了。方才,是我又错了。”
语罢,他推开茶碗,起身,向长灵深深一揖,道:“我们符禺的诚意,请少主收下。愿少主此行一路顺遂,心愿得偿。”
等落枫离开,棠月走上前,有些不放心的道:“少主许他五年之约,可以狼人对符禺人的恨意,怎会轻易放他们回去?”
长灵淡淡道:“势必人强。你可知,仙州内痴迷于兵器铸造的部族那么多,为何只有符禺人掌握了最先进的兵器冶炼技术?”
棠月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摇头。
长灵:“因为符禺山。想要铸造出一把出色的神兵利器,不仅需要珍稀名贵的原材料,更需要适宜的锻造炉,而温度、湿度、燃料甚至是灵气强弱都会直接影响锻造炉的品质。这些条件皆是可遇不可求,更不可控,符禺山就恰好全部满足。所以在付出同样努力的情况下,符禺人可以凭借先祖世世代代积累出的冶炼技术以及符禺山这座天然的铸造炉轻松赶超其他部族,铸造出最锋利的武器。”
“如今符禺人被圈在天狼奴隶场内,铸造出的兵器成色仅有以前的七八成而已,这件事无论狼人还是符禺人心中都明白。可狼人不会因此放符禺人归山,因为目前仙州内根本没有第二个能在兵器冶炼上与符禺人相媲美的部族,就算仅有七八成成色,也足以狼人称霸西境。但如果五年之后,仙州上出现了那个可以与符禺相媲美、甚至超越符禺冶炼术的部族,狼人会如何做?”
棠月一震。
因为这个说法,实在太不可思议。
自从莫邪一族凋零,符禺人已垄断仙州兵器铸造数百年,若真有那样的部族,现在就该崭露出些许头角了,为何偏偏在五年后。
不对,莫邪……
棠月恍惚明白过来什么,眼中露出惊喜之色:“少主的意思是——”
长灵道:“莫邪一族之所以败落,是因为族中子弟为了抢夺秘籍而互相残杀,以致子孙凋零,后继无人。现在青鸾姑姑是莫邪族唯一后人,我想,如果她愿意,重建莫邪,让莫邪族的铸造术世世代代流传下去,并非难事。”
长灵话音忽止,因瞥到了茶棚外的祝蒙。
祝蒙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如今自己在这小怪物面前总跟老鼠见着猫似的,头皮不受控制的一阵发麻,急忙辩解道:“我可没偷听你们讲话,我、我是来催你们赶路的。再磨蹭,天黑前可出不了西境了。”
小怪物心眼多,日后想要扳倒祝龙,少不了小怪物替他出谋划策。
祝蒙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要忍,要忍。等日后他成功坐上了青丘国君之位,再跟这可恶的小怪物算账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_^
第72章
回到青丘, 长灵直接住进了祝蒙的聚英殿中。
祝蒙几乎是拿出来招待上宾的架势来招待长灵, 不仅主动把向阳舒适的主殿让给长灵居住, 还每日亲自跑来嘘寒问暖, 各类补品补药成堆成堆的往长灵跟前送。
长灵概收不拒, 只不过在祝蒙离开后, 就让石头将那些补品丢到池塘里喂鱼。以至于不到半月时间, 聚英殿池塘里的锦鲤个头陡然暴增了一倍不止, 宛若成精。
半月里, 祝蒙在长灵指点下,坑了祝龙五次,挖了祝龙身边的墙头草六人,心情大快,通体舒爽, 对长灵越发信任,甚至开始频频踩着饭点过来与长灵同案而食。
这日长灵正在用午膳,祝蒙黑着脸走了进来。
宫人要上前伺候, 被祝蒙烦躁的挥开。
长灵慢慢喝完半碗粥, 问:“堂兄为何事烦忧?”
祝蒙丧气道:“明日我爹就会从青丘回来,定会为通关文牒之事向我问罪, 祝龙恐怕也会抓住这个机会狠狠报复我一番。”
长灵点头。
祝蒙瞪大眼,不满道:“你这是什么反应, 说起来,我可都是为了你才去偷通关文牒的。”
长灵道:“堂兄的恩情,我自然不会忘。想要叔父消怒, 其实也不难。”
祝蒙一喜:“那你还不快说。”
长灵:“堂兄主动交出戍卫军的兵权,去向叔父认罪。”
祝蒙一惊一愣,直接拍案而起,浑身颤抖的怒视长灵:“你、你在说什么胡话!”
“当然是能替堂兄解忧的良方。”
祝蒙如同听到笑话:“我辛辛苦苦经营了这么久才把戍卫营握在手里,你竟让我交出去,这哪里是什么良方,分明是害我!”
长灵一笑,道:“不会。如今祝龙势大,几乎掌控着王都大半兵权,而堂兄手里仅有一个戍卫军而已,还是堂兄以断尾之痛换来的。世间父母哪有不心疼懂事幼子的,只要堂兄主动提出愿意交出兵权认罪,并表现出惶恐欲死生无可恋之状,叔父不仅不会答应,还可能会安抚堂兄。”
这赌注实在太大,祝蒙狐疑:“此话当真?”
长灵笃定点头:“如今我与堂兄是一条船上的,还要靠堂兄庇护,岂会出馊主意坑骗堂兄。”
“好!”
祝蒙心一横,道:“我就信你一次。”
棠月端着新熬好的汤药进来,正撞见祝蒙一脸悲壮的离开,不由奇道:“这位狐殿下又怎么了?”
长灵端起药汤喝了口,顿时苦得一皱眉,搁下药碗,道:“没什么,博徽要回来了。”
棠月眉心一跳。
“过几日就是狩猎大会,按惯例,博徽需选一位王子在大会结束后与他一起主持祭祀礼,此人便是未来储君人选。祝龙与祝蒙必会奋力一争。”
长灵点头:“你设法联系下阿公,让他在祝蒙耳边多吹吹风。”
自从长灵住进聚英殿,祝蒙就把仓颉调到了戍卫军中,防止这对昔日的主仆暗中勾连坑害自己。
棠月了然道:“属下明白。”
殿外忽传来一阵喝骂声,几个内侍正将一道瘦弱人影按在地上拳打脚踢,旁边还围着几人,也只是嬉嬉笑笑的围观,并不上前阻止。
棠月素来看不惯这等恃强凌弱的行为,但顾忌到是在祝蒙殿中,忍下了。
长灵忽道:“去吧。”
棠月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一笑,立刻按剑出去。
如今长灵是祝蒙座上宾,身为贴身护卫,棠月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内侍们见他过来,立刻放了人,一哄而散。
“起来吧。”
棠月伸手扶起那个抱着头蜷缩在地上的人。
“多谢……”那人踉跄着起身,慢慢抬起头,露出张鼻青脸肿但不掩苍白俊秀的脸。
棠月一愣:“甘离?”
甘离也愣住,惊慌之下,转身欲走。
棠月喝道:“你站住。”
甘离苦笑:“我如今这模样,你也瞧见了,就当是……报应吧。”
棠月走到他面前,打量着他身上过于简陋的杂役服,心情复杂道:“祝蒙不是收了你做伴读么?”
甘离笑得越发苦涩:“那不过是他用来报复少主的手段而已,少主一离开青丘,他就将我发配到了书阁做杂役。”
棠月既愤怒又心疼:“早知如此,你何必当初!少主待我们如何,你心中比谁都清楚,当日,你如何忍心背叛少主。”
“你以为我愿意那么做吗。我家无权无势,只是最低等的农户,当时父亲又生着重病,母亲成日为筹措药钱四处奔走,欠下累累债务。他抓了我母亲和弟弟,用他们的性命做威胁,我别无选择。”
棠月早猜到甘离应该有苦衷,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内情,叹了口气,道:“那你也不该招呼不打一声,就去做祝蒙的走狗。这些事,你为何不对少主说,以少主的聪慧和对咱们的情谊,难道还想不出办法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