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兽踢踢踏踏的踩着泥水,在暴雨中悠闲的踱着步,轻而易举的穿过法阵,行到立在中央的长灵面前。
长灵紧握着刀柄,一股股涓细的血流,自青袖间滑落,又沿着刀柄刀刃一路滑落入泥泞的地面。
长灵仰头,平静望着那个端坐在兽背上的英武人影,仿佛又回到了青丘城破之日,他躲在破旧的神像后,隔着窗棂看到的那一幕。
越来越多的腥甜自喉间涌出,如何用力咽也咽不回去。
长灵嘴角轻轻一扬,道:“你来了。”
断水依旧在滋滋冒着灵光,幽蓝刀芒结成一个透明的光球,将主人罩在其中,抵御着一切外来攻击。
昭炎伸出手,穿过结界,任由手指被刀气割出一道道细碎血痕。他指腹最终停留在长灵嘴角,耐心的替小东西擦掉嘴角血色,轻道:“本君来晚了。”
“跟本君回去,好不好?”
长灵眼睛一点点变红,最终摇了摇头,道:“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带我回来的。”
昭炎面色扭曲了下,怕吓坏了小东西,极力温声道:“不要再任性了。本君可以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听话,跟本君回去,好不好?”
长灵还是摇头。
昭炎哑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长灵一笑,近乎薄情道:“不要再骗你自己了。你我如今都已没有退路,不是么。我伤了你这么多铁骑,而你每次面对我时,都会想起那笔沉重的压得你喘不过气的血债。你的朝臣,你的叔父,都不会放过我。你可以不在乎他们的想法,可你的良心与你的欲念会永无休止的斗争下去,你可以欺骗自己,麻木自己,可事实不会改变。你日复一日的生活在纠结与痛苦中,你不断接受良心的拷问与朝臣百姓的指责,为了对抗他们,也为了对抗你自己,你加倍的对我这个杀父仇人之人好。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终有一日,你会被逼疯。”
“你是一国之君,你有很多选择,也有很多复仇的方法,你不应该选择这种。放了我,或杀了我,才是你应该做的事。”
昭炎心忽然狠狠抽疼了下,低吼道:“不,不是这样的!”
他还欲伸手,长灵却退了一步,哇得吐出口乌血,摇摇晃晃的重新握起刀,指着他道:“不要过来,我怕……我会伤到你。”
昭炎这才发现,挡在他面前的幽蓝光球,忽然暴涨了数倍不止。
叮。
一声清脆的铃音响起,悬挂的少年颈间的血玉项圈再度泛起耀目的血色流光,发出铮铮声响。
在修真界,低阶高手遇到高阶高手,就算双方不交手,低阶者也会不可避免的感受到来自高阶者气场的压迫。
以昭炎天罗九阶的修为,仙州内罕逢敌手,无论何等场合,素来都是压迫旁人的角色,此刻,却是昭炎第一次察觉到,有一股足以与他本身气场相抗衡的灵力流在慢慢升起,甚至,隐隐有冲破他气场制衡,直冲云霄的趋势。
麒麟兽敏锐的感受到这个强大敌人的存在,暴躁的刨动前蹄,发出一阵阵犹如雷鸣的鼻音。
铃音震颤,一圈又一圈血红流光水波纹般自血玉项圈内荡开。昭炎拧眉,望着渐渐被飞舞的流光包裹的长灵。
“杀了我,或者,放了我。”
长灵抿紧嘴角,瞳仁被大雨冲刷的乌黑如玉,倔强的望着昭炎。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
第65章
断水刀芒再度暴涨, 潋滟如水光的幽蓝刀刃直接将当空劈下的一道闪电拦腰斩断。咔嚓一声, 天际极远处传出一声犹如断臂的哀鸣, 无数碎石雨点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呼啸掠过山谷, 将乌压压的青狼铁骑卷至远处。
这样的气场, 这样的灵力, 根本不是一头半开灵的灵狐能做到。
虽然无法参透其中奥秘与关节, 但昭炎还是凭直觉隐隐意识到什么, 骤然喝道:“停下!”
长灵不为所动。越来越多的血, 顺着少年嘴角与袖口流出。
长灵十指染血,指间迸裂出无数细小伤口,握刀的手微微颤抖,显然是因为驾驭这样强大的灵力流太过吃力所致。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昭炎突然意识到, 自己可能会永远失去这个小东西。这突如其来而又格外强烈的想法令他心口一阵阵痉挛抽疼。即使在人生最艰难的那段岁月里,他都从未有过如此痛彻心扉的感受。他以为掌握了力量就可以掌控一切,可他忘了, 攥在掌心的沙子往往攥得越紧, 越容易从指缝间流走。
“停下。”
“本君答应你,放你回去, 好不好?”
暴雨惊雷中,昭炎目光颤抖着, 缓缓开口。
长灵瞳仁动了动,问:“真的么。”
昭炎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点头:“本君一言九鼎。”
“听话, 放下刀,好不好?”
长灵道:“那你让他们都退出谷外。”
“好。”
昭炎抬起手,手掌向外翻,作出一个撤退的手势。
“你疯了!”仇烨怒不可遏,痛心疾首道:“这小狐拥有如此毁天灭地的本事,放虎归山,青丘可能会永远成为你无法剜除的心头大患。你何其糊涂!”
“你知不知道,这小狐都背着你做过些什么!”
仇烨大手一挥,亲兵立刻将一个蓬头垢面拖了出来,正是失踪已久的马祥。
仇烨道:“你不是一直想面君么。如今君上就在眼前,还不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马祥如获救星,连滚带爬的爬到大军之前,张口欲言。
“不必了。”
昭炎面不改色,冷冷重复命令:“请叔父撤军。”
“你——”仇烨哇得吐出一口乌血,险些栽下马去。仇蕴惊道:“父亲!”
仇烨摇头,推开欲搀扶他的副将,仰天苦笑:“我狼族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老天爷要如此作弄人!”
乌压压围在四面的铁骑瞬间如潮水褪去。
昭炎翻身下了兽背,墨色冠袍在凄风冷雨中猎猎飞舞,缓步行至阵中,握住长灵纤瘦沾血的手腕,低声而不容置喙道:“把刀放下。”
长灵蓦得喷出道血线,呛咳了声,踉跄着扶刀站起,还未站稳,便被一双铁臂紧攥入怀里。
“你非要逼疯本君,是不是?”
“涂山长灵,你好狠好狠的心。”
昭炎血红着眼,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长灵闭上眼,双唇冻得发青,羽睫簌簌颤抖了下,轻声道:“对不起。”
暴雨如注,鞭子般抽打在两人身上,似要将天地间的一切活物死物都洗刷一遍。黏腻的血流沾满指间,长灵手指颤抖着,想回抱住面前高大躯体,但最终没能抱住,身体哆嗦了下,用力推开昭炎,道:“我该走了。”
长灵提着刀,摇晃着走向雨幕深处。
昭炎挺直的立在雨中,骤然吼道:“在你眼里,本君到底算什么!你心里,可有本君一丝一毫的位置?”
长灵脚步顿了下,继续往前走。
昭炎大步冲上前,直接攥着肩膀把人扳过来,厉声道:“回答本君。”
长灵抬头,紧抿着嘴角,乌眸宛如两泓寒潭,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好久,轻道:“没有。”
昭炎面上血瞬间褪尽。
“你说什么?”
长灵重复:“没有。”
“就当……是一场梦吧。”
“祝君上,宏愿得展,千秋万代。”
昭炎咬牙,不甘心道:“这当真是你心中所想?你以为只凭这两句话就可以打发本君么?!你知不知道——”昭炎声音戛然而止,因看到长灵颈间以肉眼可见速度裂开的一道细细伤口。印在少年玉瓷般的肌肤上,犹如平整大地上突然出现的裂纹。
血丝,一缕一缕沿着伤口边缘渗出,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紧接着,又有新的血丝渗出。
昭炎死盯着那条裂口,震惊的说不出话。
长灵挣开他手,若无其事的掩住领口,呛咳了声,低声道:“我走了……谢谢你。”
昭炎心口剧痛,一颗心痉挛的几乎要爆裂,眼前毫无预兆的一黑,等缓过神来,周遭空空茫茫,只剩电闪雷鸣的山谷与无尽的凄风冷雨。
云翳久等不至,冒死带人赶到谷中中,就见素来冷静自持的新君雕塑一般伫立在雨幕里,浑身湿透,英俊面孔被雨水抽打的没有一分血色。
“君上。”
云翳近前,小心翼翼的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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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猛烈的敲打着车壁,悬挂在角落的琉璃角灯随云车颠簸摇晃不止。
祝蒙手忙脚乱的挥舞着马鞭,身体却僵成一根人棍,侧目望着横在颈间的冷剑,崩溃道:“你、你能不能先把这玩意儿拿开?我保证遵守承诺带你们回青丘还不成么!”
棠月伸出手,道:“拿来。”
“拿、拿什么?”
“通关文牒。”
“不是说好我保管……”
“拿来。”
“好好,刀剑无眼,你手可稳点别乱动……”祝蒙哆哆嗦嗦从怀中取出册子,道:“你知不知道本殿下费了多大劲才偷出来的——喂!”
棠月直接劈手夺过册子,钻进了车厢里。